所謂陵,字面上的解釋就是從阜從夌。通常指的是帝王墳墓,高大雄偉,有通天之意。但是傅小官放眼望去,這偌大的平臺上卻并無陵墓,僅僅是平臺的盡頭豎立著的一塊巨大石碑,以及石碑兩旁兩尊同樣巨大的漢白玉石獅。隊伍在這平臺上停了下來,前方的禁衛有序散去了兩旁,然后數百道士走到了石碑前的祭臺上,皇親國戚門也走到了那石碑之前,分兩列站定。靈柩再次前行,來到了祭臺上,放在了祭臺上的一尊玄龜背上。傅小官以為這就完事了,但他發現扶靈之人都沒有動,他只好繼續站在,依然扶著這冰冷的靈柩。道士們開始開壇做法,傅小官的手已經凍僵,心里只想罵娘——這些臭道士的過程實在繁瑣,又是唱又是跳,手里黃符亂飛,拂塵亂甩,沒完沒了。又過去了大半個時辰,這群道士終于停下,欽天監監正余晞走了出來,站在祭臺上手持羅盤望著天,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一聲大叫:“吉時已到,仙門將開,皇子皇孫上前叩首,恭送太后娘娘上天!”呼啦啦一群人在大皇子的帶領下跪在了靈柩前,一個個以袖掩面哽咽泣鳴,在這漫天風雪中著實極有渲染之效。傅小官卻看著下面的虞問筠,心想恐怕也只有她才是真正的在悲傷吧。“開帝陵!”隨著余晞又一次大喊,傅小官聽見了身后傳來的轟鳴之聲,腳下頓時震動,仿佛地震。他扭頭看去,頓時瞪大了眼睛!那石碑后面的山,裂開了!原來這山就是帝陵!靈柩再一次被抬起,緩緩向那扇洞開的巨大入口走去。前方三千御陵衛肅然分成兩列,從中走出了五百,他們走在隊伍的前面,護送靈柩而來的御林軍沒有再隨行,到了這里,就完成了和御陵衛的交接,進入帝陵就是御陵衛的職責了。五百御林衛帶著數百道士和靈柩走入了那扇門,里面光線并不昏暗,傅小官四處打量了一下,光滑的石壁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祥云瑞獸,也燃著許多的長明燈。這通道微微下斜,應該很長,看不到盡頭的模樣,估計真正的墓園在這紫金山的底下。進入帝陵的人員減少了許多,御林軍沒有隨行,最后的百官也沒有隨行,除卻皇親國戚,只有扶靈之人,以及幾位老人進入。這是帝陵規矩,傅小官并不知道,但想來里面的空間恐怕不足以容納這么多人,而且帝陵里面本應該安靜。里面確實安靜,就連那群道士們此刻都沒有再吟唱經文。隊伍肅然而行,然后來到了一個拐角處。傅小官忽然側耳聽了聽,里面似乎有什么聲音傳來,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靈柩轉過了拐角,里面豁然開闊,可就在傅小官四處打量的時候,里面的油燈突然熄滅!就在那一瞬間,傅小官聽見了箭羽的嗖嗖聲,然后是箭羽射入身體的噗噗聲,他幾乎就在那同一時間轉身,將身后的皇帝撲倒在地。“敵襲!”他將皇帝一把拖到了拐角的后面,然后向尚貴妃沖去。這特么的!敵人居然藏在帝陵里面!其意圖不言而喻!傅小官心里很冷,這一次只怕在劫難逃。他將尚貴妃也拽出了拐角外,本以為尚貴妃會很驚恐,卻沒料到尚貴妃的臉色依然平靜。“陛下,他們終于還是忍不住動手了。”虞胤坐在地上,臉色陰沉如水。“不是,現在怎么辦?”傅小官就很著急了。“還能怎么辦?你往身后看看。”傅小官轉身,一顆心頓時沉入谷底。來路上站著黑壓壓一群蒙面士兵,手持刀劍,森然以待!他們根本沒法突圍出去,也就是說連給外面的御林軍送消息的機會都沒有。“虞問天,夠了!”陛下向里面喊了一嗓子,里面打斗的聲音漸漸停止,然后那些油燈又再次點亮。“兒臣也覺得夠了,還請父皇進來一敘。”虞胤從地上站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背負雙手向里面走去。尚貴妃看了看傅小官,也向里面走去。傅小官能怎么辦呢?他也只好跟了進去。這才發現這里是一處巨大的圓形空間,前方左中右有三條通道,每一個通道前都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原本那些石碑旁站著的御陵衛,此刻都倒在了地上。而送靈進來的五百御林衛,此刻卻幾乎死了個精光,血流了一地。大皇子虞問天依然披麻戴孝,只是他此刻卻站在對面那數千將士的前面,他的身側還站著一個兩個人——費老太師和施老太爺,還有魏公公!那群皇子皇孫倒是一個都沒有死,他們此刻無比驚恐,很多人在這短短的時間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四皇子虞問書嘴角一翹,眼睛輕蔑的看了一眼大皇子,然后垂頭不知道在想著什么。虞問筠滿眼憤怒,她自然知道了目前的狀況,心想大哥居然敢行這大逆之事,他是不是犯了傻?虞弘義心里曰了狗,老子好不容易來趟上京,本想著太后歸天之事完結,去找那傅小官耍耍……這特么的還耍個屁啊,估計都得給太后娘娘陪葬了!虞胤來到了隊伍的前面,他仔仔細細的看著大皇子,想起了當年的太子妃薛冰藍,想起她在誕下虞問天眼見著沒救的時候說的那句話:“我要走了,沒娘的孩子最可憐,太子……你可得要護著他一些。”“冰藍,朕可是一直護著他的,可他現在卻要弒君!弒父!要奪這大虞江上!”虞胤心里說著胸口起伏不定。“你為什么這么急迫?”虞胤問了一句。虞問天恭敬的行了一禮,“回父皇,因為兒臣知道你已下定主意讓兒臣去東部邊軍。”“這不是你的志向么?”“這確實是兒臣的志向,只是……兒臣思量良久,若這江山在兒臣的手里,那東部邊軍兒臣自然也是能夠指揮的,與我的志向并不矛盾。”四皇子虞問書一聲嘲笑,心里又罵了一句:我去特么的志向!此間沉默無聲。良久,虞胤又問道:“就算你殺了朕,朝中大臣你也無法掌控,這只會導致虞朝大亂,你會葬送了虞朝兩百余年的江山!”“這個就不勞父皇費心了,燕北溪已經老了,六大門閥有許多新秀,朝中也有許多不得志的官員,當然,這些年也有許多大員對兒臣印象極佳,所以就算是亂,也亂不了幾天。”虞胤雙眉緊蹙:“你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謀劃此事?”虞問天再次躬身行禮,“從兒臣知道母妃的死亡原因之日。”虞胤大怒:“你怎么那么愚蠢!你母妃死在朕的懷里,她因為你難產而死,這就是事實!你若有點腦子就好生想想,如果那傳言是真的,你能活到現在?”虞問天直起了身子,他注視著皇帝,語氣冷靜而平淡:“宣歷元年父皇登基,兒臣已經十四歲。那年冬,金陵也是下了這樣一場大雪。陛下冊封母后為皇后,母后之墓便是在那年冬的那場大雪中遷來這帝陵的。”“兒臣隨行,祭拜之后并沒有離開,而是在這里守孝半年,父皇理應記得。”“當年侍候母后的魏公公也是那一年,被父皇您派來了此處,兒臣與魏公公本就相識,母妃在誕下兒臣之時,魏公公就在母后身邊。”“那賤人……”虞問天伸手一指尚貴妃,臉上一陣冷笑,“沒錯,就是那賤人來看過母妃,不是在母妃誕下兒臣之后,而是在前一天。她給母妃喝了一碗湯藥,這在母妃的起居錄里有記載,父皇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查。”“恰巧那一天魏公公不在母妃身邊,他被父皇您派去了薛府,說是報喜,可現在在兒臣看來,就是你們故意支開了魏公公,合謀殺死了母妃。”“原本太醫的預計是三天之后母妃生產,但母妃在喝了那一碗湯藥之后……第二天一早就誕下了兒臣,然后就死了,太醫的記載是難產。可父皇啊,兒臣想問問你,母妃究竟是難產而亡還是中毒而死?”虞問天一席話令所有人都無比震驚,他們似乎忘記了此刻已為階下囚的恐懼,視線盡皆落在尚貴妃的背后,除了虞問筠和虞問道以及傅小官。傅小官僅僅是看了一眼尚貴妃,他也不知道虞問天說的是真是假,但現在這個對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手里捏著兩枚毒丸,一枚是霜寒月明,另一枚是酥骨散——大師兄出品,必為精品!虞胤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來,看了看這穹頂,“所以,這些都是魏大壯告訴你的?”“魏公公早已是一流高手,對于毒,他自然有幾分見識。魏公公分析了那碗湯藥的藥渣,里面有一味藥,它叫孔雀綠。這味藥本來并不奇怪,可很少有人知道孔雀綠和鋸齒草混合,若是再加上紫露果醬,它就是一味有劇毒的催產藥。”“恰好,那藥渣里這三味藥都有。那么父皇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實情?就在這帝陵里,當著歷代祖宗,和母妃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