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

第六百五十五章 藏身之地

第六百五十五章藏身之地

第六百五十五章藏身之地

當杜白樓和嚴詡再加上韓昱三人出面,三司分頭行事,從刑場這個中心點往周邊開始一寸一寸排查的時候,最初在逃出生天時被擊昏的劉國鋒也漸漸蘇醒了過來。他艱難地轉動著脖子,這才現自己整個人正一絲不掛地浸泡在一池溫水中。

沒錯,是一池溫水,而不是一桶熱水。

劉國鋒出身并不富貴,在天巧閣雖說是掌門弟子,生活也僅僅只是比尋常弟子好一丁點,平生第一次目睹這等白玉為池的奢華。死死盯著那個熱水不斷涌出的玉質鳳頭,他張了張嘴想要叫人,想要說話,但那無數話語到了嘴邊,最終卻化成了一聲嘆息。

他這樣的草民就算奮斗一生,可能企及如此紙醉金迷的潑天富貴?

“看到你還會嘆氣,我就放心了。”

捕捉到身后傳來的這個聲音,劉國鋒瞬間身體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松弛了下來。他現如今渾身氣血被點破,經脈收到重創,就算手筋腳筋沒有被挑斷,那已經算是天巧閣長輩法外開恩了,可他卻完全沒辦法生出什么感激的情緒。所以,他不覺得還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

“閣下費盡苦心救我一個廢人,是需要我做什么嗎?還請明說,只要能做,萬死不辭。”

“呵呵,你果然是個很識時務的人,怪不得當初蕭卿卿會把你當成半個徒弟一般,給了你那么多資源,讓你在天巧閣爬到了那么高的地位。只不過,蕭卿卿失蹤,蕭京京的所謂自盡明志一傳出去,你就立刻動了謀奪紅月宮的心思,倒是冷血薄情到極點。只怕那時候你去追殺劉方圓和戴展寧的時候,是想著事成之后,就憑著這個莫大的功勞去投大燕吧?”

劉國鋒并不在乎被人戳破舊傷疤,他這個人是極其功利的人,只要最終結果對自己有利,哪怕被人站在面前痛罵,他也能暫時忍下去。此時此刻,他捕捉到了這番話中最重要的兩個字——大燕,對來人的身份不禁有了自己的猜測。

“大人來自北燕秋狩司?容我更加大膽地猜一猜……您是秋狩司副使樓英長樓大人?”

在片刻的寂靜過后,劉國鋒終于等到了回答:“你確實比我想象的更聰明。不錯,我就是樓英長。你不用猜測我為什么冒著必死的危險重新回到南吳國都金陵來。很簡單,因為三皇子和十二公主平安抵達了上京,而我大燕皇帝還打算冊立三皇子為太子。”

后半截話透露的消息,就連金陵城里很多達官顯貴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劉國鋒一個死囚。

他和三皇子沒有恩怨,甚至都沒有見過,可就憑聽過的只言片語,他也知道,那個生母卑微,懦弱無能的皇子被樓英長丟在金陵城頂缸,如今歷盡千辛萬苦回去之后,卻搖身一變要入主東宮,怎么都會恨透樓英長。既然如此,對方重返金陵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外乎是死中求活,希望能夠在此大鬧一場,因此將功贖罪……不,也許甚至不只是將功贖罪,而是在此折騰出足以讓那位三皇子下臺的巨大風波!

劉國鋒根本就不怕樓英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為只有對方想要鬧出絕大的風波,那么救他才有理由,而他也才會有那么一點可憐的價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繼而仍舊頭也不回地沉聲問道:“樓大人既然是迫不得已才到金陵來的,那么又為何動用這么多人救我?”

“我秋狩司的暗線因為某個蠢貨的緣故,幾乎被南吳三司連根拔起,我哪里還能動用人救你?”樓英長負手而立,哂然一笑道,“救你的人,和我毫無關系,那是你認識的人呢。我只不過是給他們提供了一點點方便,比如說,眼下這個安全的容身之處,僅此而已。”

我認識的人?

劉國鋒一閃念間,無數面孔仿佛就在他面前一閃而過,最終卻都被一一否定。正當他重新鎮定心神,想要問個清楚明白時,對方并沒有賣關子,而是說出了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

“天巧閣的公輸叔侄三人,你應該很熟悉吧?”

竟然是他們!

劉國鋒只覺得滿腦子都是不可思議。他自然不會忘記門派中受人冷眼的那一家人,他們的殘疾和孤僻讓有的人對他們敬而遠之,有些人則對他們萬分嫌惡。

他并不是真的同情他們才去結交的,而是因為蕭卿卿對他提過,公輸夜精通地道之術,讓他拉攏這樣一個人才。至于公輸甲和公輸乙……都已經對當叔叔的好了,對兩個侄兒客氣點那還不容易?當然,這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而是他多年如一日努力的結果。

可現在,就在天巧閣把他認定是叛徒驅逐出去,而后他又犯了那樣天大罪過的前提下,他們叔侄三人竟然還會來救他?他們知道什么是劫法場的大罪嗎?

哪怕這輩子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人與人之間存在真正的情誼,此時此刻,劉國鋒卻只覺得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竭力平復著前所未有激蕩的心情,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原來是他們。真想不到,我這輩子作惡多端,卻還能有如此知己。樓大人可否讓我見見他們?”

“自然可以。你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先回避便是。”

樓英長不管劉國鋒是否能看到,微微頷致意后就轉身悄然離開了這奢華的浴室。聽到背后傳來了微微水聲,仿佛是里頭的人正在撩水洗滌,動作聽著輕柔而細致,他一面緩步前行,一面低低地自言自語道:“死里逃生之后還在意身上是否骯臟,看來我沒看錯人。”

當他來到門口時,對外頭等候的兩個隨從吩咐了一聲帶公輸叔侄去見劉國鋒,隨即方才不慌不忙地順著小路往另一邊走去。

他就猶如走在自家后院似的閑庭信步,當最終進入一座環境清幽的小跨院時,他還對幾個侍女微笑點頭,見她們慌忙低頭不敢再看,魚貫退出,這才來到了正房門口。

因為門口垂著厚厚的簾子,樓英長沒有徒勞地敲門,而是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才打起門簾跨過門檻進門。這屋子一共三間,卻并沒有隔斷,只用屏風分隔成中間見客起居的區域,西邊的寢室區域,東邊的書房區域。他的目光只是在那些陳設上略一掃,就轉過了西邊屏風。

靠窗是一張杉木雕花架子床,乍一看并不奢華,但細細一瞧,雕工卻極其精美,尤其是那上頭一串串葡萄的藤蔓栩栩如生。想到那多子多孫的意頭,他不禁微微一笑,隨即上前在床沿邊上毫無顧忌地坐了下來。

“世子可好些了?”

打從人一進來,李崇明就渾身僵,此時更是雙肩微微顫抖,不是嚇的,而是被氣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又尖又細。

“你把這嘉王府別院當成自家后院了嗎?我現如今病得半死不活,御醫隔三差五就會過來。你信不信回頭御醫過來診脈時,我對他把你竟然藏在這兒的事挑明了?”

“世子別激動,我當然信。”樓英長仿佛體貼老仆似的,還親手給李崇明掖好了被子。見他氣得臉都紅了,他這才收回了手,泰然自若地說,“不管世子怎么做,之前嘉王長史林芝寧在玄刀堂那一鬧,你父親當其沖,你也同樣脫不了干系。事到如今,你覺得舉我這個秋狩司副使竟然藏在你這里,就能重新奪回圣眷,和未來太子爭鋒嗎?”

李崇明緊緊捏著的拳頭不知不覺為之松開,但牙齒依舊死死咬住嘴唇,卻沒有吭聲。

見他這般表情,最擅長玩弄人心的樓英長便笑吟吟地說:“再說,你這嘉王府別院中一草一木,一亭一塮,不少都是我親手布置的。里頭這些常年守著宅子的下人,他們一直都只是毫無希望地等著你和你父母這樣很可能永遠都不會過來的主人,反而和我見面的機會卻還多一些。所以,在你們都不知道的時候,這座嘉王府別院就已經成了大燕秋狩司的大本營。”

這一句句話就如同灌了毒汁一般,讓李崇明恨不得舉手捂住耳朵。然而,他卻不得不聽,因為此時此刻錯過對方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讓自己陷入不可測的深淵。他沒有徒勞地去問你到底想要怎樣諸如此類的話,只是死死盯著樓英長的眼睛。

“放心,我還不想死,所以自然不會拖著你和這嘉王府別院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去走一條絕路。如今在你這里做客的那四個人,其中三個著實是天縱之才。可就因為殘疾,孤僻,這樣的人才就被硬生生放棄了,實在可惜。說實話,我很想把他們送去大燕。”

見李崇明臉色明顯一沉,樓英長就自失地搖搖頭道:“我這個秋狩司副使在南吳呆的時間長了,看到個人才就想要送去大燕,之前徐長厚也就是這樣去的。只可惜我實在沒想到,他竟會運氣那樣好,爬得那樣快,最終反噬了汪大人不說,就連我也沒落著好。但我不后悔。”

“這種在大燕能夠風生水起的人才,在南吳卻只能偏居一隅,做個成天為門派生計愁的武人而已。就如同公輸叔侄三個,在天巧閣被人棄若敝屣一樣。”

李崇明終于忍不住了:“你不用巧言令色!我就不信在北燕就能物盡其才,人盡其用!”

“自然不能,但我大燕皇帝至少知道除舊布新,不拘一格用人才。”

“那是因為他把看不順眼的人全都殺了,所以根本就沒什么人可用了,扒拉到一個人才就立刻加以重用,連品行如何都不計較!可是,他一面用,一面殺,再多的人才也填不了他那雙殺人如麻的手!”

瞧見樓英長面色遽變,俶爾伸手朝自己的脖子抓來,李崇明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心里卻是驚懼中帶著幾分隱隱的期盼。如果在這里被對方殺了,他這荒謬的人生也就解脫了!然而,他只覺得喉嚨口被一只冰涼的手按了一下,很快,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還請世子不要挑戰我的克制力。雖然我自認為這方面的能力不錯,可有時候難免失手。”

冷冷撂下一句話之后,見李崇明依舊眼睛緊閉,仿佛不想和他多說,樓英長便站起身來,淡淡地說:“南吳送了一個三皇子回去亂我大燕朝局,那么,我只身來到南吳,也自然打算依樣畫葫蘆來上這么一場。三皇子還至少確實是大燕皇帝的兒子,可英王的身份卻不好說。”

他頓了一頓,沉聲說道:“世子應該早就有過相應的猜測了,不是嗎?林芝寧當初口述過的那封信,雖然越家人早就呈遞給了南吳皇帝,可并不是說這就沒有一點可信度。退一萬步說,就算這是有人假造,可和身世可疑的英王李易銘相比,你父子倆才是皇族嫡脈。”

“你父親是經過先太后親眼看過,親自點頭,曾經養在宮里的養子。而英王李易銘,從前是生母成謎,現在看來,說不定連父親是誰,那也不好說。”

樓英長說著就站起身往外走去,快走到屏風前時,他這才略微回過頭說:“我沒指望能就此讓南吳天翻地覆,四分五裂,只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我更希望,異日世子的父親,或者世子本人登上皇位后,能夠認清楚現實。兩國都已經對峙百年了,何妨繼續維持現狀?”

“以和為貴,一旦打起仗來,烽火連天,會死多少人?”

眼看著樓英長甩下這看似悲天憫人的話,就這么消失在視線之中,李崇明緊繃許久的神經瞬間松弛了下來,可隨之而來的便是難以抗拒的疲憊。

他用手背搭著冰冷的腦門,心里明白此時應該立刻設法離開這座嘉王府別院,求見皇帝陳情,把事情原委始末說清楚,可無論理智還是感情都告訴他,做不到。

就算他能出去。皇帝可能信得過他,但他稱作四叔的英王李易銘……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和那小胖子對立,之前在玄刀堂時對方卻能夠兩次演戲示好,那么這次對方當然也可以當面表示寬容。然而,等到日后人登上皇位之后,那么還會寬容他嗎?

誰能容忍心里扎那么深的一根刺?

而且,這嘉王府別院簡直被樓英長滲透得猶如自家后院,沒有半點消息能傳出去!

想到這里,李崇明竭盡全力翻身坐起,跌跌撞撞在屋子里翻找了一陣子,最終翻出了一條舊帕子。他將其鋪平,隨即咬破手指在上頭奮筆疾書了起來。當最終寫了幾十個字,他就將其整齊疊好貼身藏了,一時下定了決心。

貪心不足蛇吞象,就算他這是在懸崖上走獨木橋,也不是沒有萬分之一的機會!(/book/1111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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