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記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途中

蕭自容其實也在顧忌這件事,這個秘密偏偏又無法向白玉宮說明。從桑競天讓秦浪去守陵開始,蕭自容就明白他的用意。

桑競天對親生女兒白玉宮也是忌憚的,一旦白玉宮登上皇位,她必然重用秦浪,說不定連呂步搖都會卷土重來,萬一出現那樣的狀況,他和蕭自容好不容易才開拓的有利局面說不定會崩塌瓦解。

蕭自容道:“秦浪出使之事玉宮還不知道。”最近幾天白玉宮都在忙著龍世祥的葬禮,所以沒有精力兼顧其他,而桑競天和蕭自容在這方面達成了默契,嚴格封鎖消息,就算將來泄漏,也可說是秦浪自己主動要求出使的。

桑競天道:“年輕人多多磨礪是好事。”

蕭自容道:“哀家總覺得他并非玉宮之佳偶。”

桑競天道:“臣也這么覺得。”

蕭自容故意道:“你做出這樣的安排想必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桑競天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此番出使,定叫他有去無回。”

蕭自容心中吃了一驚,雖然知道桑競天狠毒,可是沒有想到他對義子也絕情到了這個份上,表面上仍如古井不波道:“不會有差錯?”

桑競天微笑道:“萬無一失。”

通明殿并沒有完工,呂安望著這四處透風的大殿滿面悲戚道:“相爺,他們分明是故意刁難與您。”

呂步搖淡然笑道:“老夫還走得動路,呂安,你還有力氣嗎?”

呂安點了點頭道:“有的是力氣。”

呂步搖道:“你我合力在這通明殿旁結草為廬,餓了捕山中走獸飛禽,渴了飲山泉溪澗,人生逍遙,不亦樂乎。”

呂安道:“山中清苦,相爺年事已高如何熬得住。”

呂步搖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老夫這一生還有什么沒有經歷過?長公主登基,有人現在患得患失,擔心失去對她的掌控,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讓秦浪前往北野出使,折去長公主的一只臂膀,他們視老夫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殺之而后快,現在只是開始罷了。”

呂安含淚道:“相爺乃三代帝師,一生精忠報國,為大雍鞠躬盡瘁想不到竟然落到如此境遇,實在是讓人心寒。”

呂步搖道:“人生總有巔峰低谷,猶如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循環往復,你若熬不過嚴冬如何能夠看到春花爛漫?生也罷,死也罷,終究只是相對而言,老夫反倒覺得來這里自在許多,呂安,趁著天色尚早,你我共同動手結廬于此如何?”

呂安道:“呂安誓死相隨。”

太尉何當重抽時間回了趟家,兒子何山闊聽聞他回來,趕緊過來見禮。

何當重道:“我就是回來洗個澡換身衣服,回頭還得去宮里。”后日才是國葬之日,這段時間何當重基本上都在皇宮內,衣不解帶,日夜守候。

何山闊道:“父親還是好好歇息一下再回去。”

何當重道:“可由不得我。”他將新近宮中發生的事情說了。

何山闊道:“爹,我看李逸風此行兇多吉少。”

“何以見得?”

何山闊道:“桑競天醉翁之意不在酒,出使的真正用意不是為了講和,而是要利用出使之事鏟除秦浪。”

何當重眉頭緊鎖,其實他也有這方面的顧慮,只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已經無法挽回了。

何山闊道:“長公主登基之后,秦浪必然受到重用,陳虎徒是秦浪的至交好友,又是陳窮年的兒子,皇后的親哥哥,我看西羽衛一定會發展壯大。自從皇上登基以來,大雍的權力實際上都把持在太后手里,現在皇位上的人變了,可以太后做事的風格,她未必肯將皇權順利交出去。”

何當重嘆了口氣道:“呂相被派去皇陵為皇上超度。”

何山闊道:“這就證明他們已經開始未雨綢繆,趕在長公主正式登基之前清除異己,若是秦浪和呂相全都被清除掉,那么長公主身邊自然沒有可用之人,倚重他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何當重道:“太后對桑競天非常信任,對他言聽計從。”

何山闊道:“的確有很多說不清的地方,父親,孩兒有事相求。”

“說。”

何當重道:“孩兒想前往北野協助秦浪。”

何當重皺了皺眉頭,低聲道:“你都知道秦浪此行兇多吉少,為何還要前去?”

“父親,秦浪必能脫險,我此去北野絕非雪中送炭,而是錦上添花。”

何當重低聲道:“你是要替咱們何家押寶,將手中的賭注押在秦浪的身上。”

何山闊道:“是未來的女帝身上。”

何當重點了點頭,低頭望著兒子的雙腿:“只是你的身體如何禁得起長途跋涉?”

何山闊道:“我有鷹奴。”

何當重道:“鷹奴日行千里,有他助你,你應當可以先行趕到北野。”

何山闊道:“我夜觀天象,大雍氣數未盡,轉機就在眼前。”

何當重道:“若是此次讓桑競天如愿,恐怕下一步就要對付我們了。”

何山闊道:“所以孩兒這次不得不去。”

“何時出發?”

“今晚!”

明明是初春,可越往北走卻有種重新走入嚴冬的錯覺,李逸風身上的衣服也是越穿越厚了,自從擔任奉常之后,他就沒有離開過大雍,上次出使好像還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人在家里安逸久了就不愿意出門,而這次李逸風卻不得不出門,他在官場上向來奉行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可沒成想,被稀里糊涂地推上了丞相的位置,李逸風在相位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處處陪著小心,可終究還是遇到了麻煩,看穿了蕭自容拿自己當擋箭牌的用意,李逸風更是心灰意冷,只想著渾渾噩噩混到終老,但是上天偏偏不讓他如愿。

北野之行兇險重重,之所以選擇秦浪的西羽衛,并不僅僅因為是要報復,李逸風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什么人有能力,讓西羽衛貼身保護,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相對更大一些。

這條路陳虎徒已經非常熟悉,途中的行程由他負責安排,今晚是進入北野之前的最后一次休整。

西羽衛打了兩頭黃羊,秦浪讓他們烤好了分半只給李逸風送去。

不多時李逸風讓人過來請他和陳虎徒過去喝酒。

兩人來到李逸風的營帳,除了一條羊腿,李逸風還準備了一些熏肉醬菜,開了一壇美酒,向兩人招手道:“兩位賢侄,快快請坐。”

秦浪和陳虎徒向他行禮之后坐下。

陳虎徒道:“兩位賢侄一路辛苦了,今天又給我送了烤羊,我這個做長輩的只能借著你們的羊腿請你們喝幾杯酒,略表寸心。”

陳虎徒道:“啟稟李大人,晚上卑職還要值夜,不能飲酒。”

李逸風道:“少飲兩杯就是。”

陳虎徒這個人向來言出必行,他說不喝自然就不喝。

秦浪道:“我陪李大人喝兩杯。”

干了兩杯酒,李逸風道:“兩位賢侄,明日我們就要進入北野境內,那邊北流為人陰險,我等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萬不要出了差池。”

秦浪微笑道:“李大人不用擔心,我等會盡力保護大人的安全。”

李逸風道:“我雖然老朽,可并不怕死,要說怕,就是害怕辜負了朝廷的重托,無法完成此次的使命,真要如此如何對得起皇上的信任,如何對得起大雍的黎民百姓。”

秦浪和陳虎徒交遞了一個眼神,都知道這老家伙在唱高調,他若是有那么忠心才怪。

秦浪道:“李大人和漫天王熟悉嗎?”

李逸風道:“有些交情,不過這個人性情多變,今天和你同桌喝酒把酒言歡,明天就能跟你反目成仇,他既然公開宣稱自立,就證明他已經有了謀反之心。”

陳虎徒道:“邊北流雖然手下擁有不少的高手,但是以他的實力還不足以和大雍抗衡。”

李逸風道:“他此番自立必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我們這次出使,一定要謹慎從事,盡量不要和北野發生沖突,主要是查清他為何要選擇自立,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秦浪道:“李大人以為邊北流會怎樣對待我們?”

李逸風沉吟了一下道:“他這個人表面上應該不會失了禮數,可背地里怎么做就不好說了。”

秦浪道:“如此說來我們去漫天城的途中不會有太大的風險。”漫天城是北野的首府,過去叫林郡,后來被邊北流更名為漫天城。

陳虎徒道:“邊北流存在回心轉意的可能嗎?”

李逸風搖了搖頭道:“很難,其實朝廷這次讓我們出使已經給足了他面子,釋放了最大的善意。”

秦浪道:“這種人未必會將朝廷的讓步當成善意,他說不定會認為朝廷軟弱,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時候,他會步步緊逼,得寸進尺。”

李逸風道:“朝廷是不會承認他自立的,不然會引起各方效仿,社稷崩塌已不遠矣。”

陳虎徒道:“他現在所宣稱的借口無非是朝廷待他不公,他兒子邊謙尋生死未卜,可那件事上和朝廷一點關系都沒有。”

秦浪微笑道:“我現在越來越懷疑,邊謙尋或許真殺了他的妻子,這件事本身就是他們父子自導自演的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