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虎徒傍晚的時候回到了吉祥巷。
今晚只有秦浪一個人在,古諧非拉著王厚廷去了斜月街,估計今晚是不會回來了。
秦浪招呼道:“陳大哥,喝酒嗎?”
陳虎徒點了點頭。
幾杯酒下肚,秦浪方才道:“今天你剛走,陳夫人和令妹就來了。”
陳虎徒看了秦浪一眼,自己的身份已經不再是秘密,他將喝完的酒碗放下。
秦浪給他斟滿酒。
“若是給你帶來了麻煩,我可以走。”
秦浪笑道:“哪有什么麻煩,令尊對我一直非常關照,而且我和令妹還是朋友。”
“只是朋友?”陳虎徒突如其來的反問讓秦浪愣住了。
陳虎徒喝了一大口酒道:“宮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秦郎是路人!”
這就尷尬了,秦浪臉皮再厚此時也不禁有些發熱,他和陳薇羽之間就算不是情人,可也絕對不是普通的朋友,只是想不到陳薇羽會將他們之間的秘密告訴她哥哥,這可就有些尷尬了。
陳虎徒道:“我之所以一回來就找上你,就是想看看薇羽欣賞得是怎樣一個人?”
“讓你失望了。”
陳虎徒將空碗擺在桌面上,搖了搖頭道:“談不上失望,無論你多么出色,薇羽都不會選擇你,孰輕孰重她分得清楚,她自小就有主見,比我這個當大哥的要理智。”
秦浪端起酒碗敬他。
陳虎徒沒有跟他碰杯,又是一仰脖喝完了那碗酒:“我本以為薇羽需要一個人去拯救,可現在我才知道,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秦浪默默喝完了那碗酒,默默品味著他這句話的含義。
這次是陳虎徒為他倒酒。
秦浪道:“她外柔內剛,遇事冷靜,你不用擔心她。”
“我只是感到失望,為何我的父母不去阻止她,權力和地位當真有那么重要?”陳虎徒的雙目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秦浪感覺陳虎徒在這方面似乎對陳窮年有所誤解,雖然他對陳窮年也沒有了解得很透徹,但是他總覺得陳窮年并非一個趨炎附勢賣女求榮的小人。
秦浪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誰敢欺負薇羽,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兩只眼睛虎視眈眈地望著秦浪。
秦浪干咳了一聲道:“陳大哥是對我說的嗎?”
“也包括你。”
秦浪狡黠地說道:“其實我也這么想。”
陳虎徒道:“如果能夠選擇,我寧愿欺負她的那個人是你,至少還能和你酣暢淋漓地戰上一場。”面對妹妹嫁入深宮的命運,陳虎徒無能為力,這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秦浪有些受寵若驚,可以理解為陳虎徒對自己的高度認可,他和陳虎徒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非常投緣,秦浪道:“陳大哥以后會留在雍都嗎?”
陳虎徒搖了搖頭:“等薇羽大婚之后,我就離開。”
秦浪雖然很好奇陳虎徒和家人之間為何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可畢竟涉及他的隱私,不便發問。
陳虎徒道:“我聽說當初鎮妖司被毀的時候,你就在現場?那鳳九重當真逃了?”
秦浪點了點頭,心中暗忖,難道陳虎徒和鳳九重有一腿?轉念一想根本沒有可能,鳳九重被關押在鎮妖塔下二十年,陳虎徒今年才二十六歲,也就是說他六歲的時候鳳九重就被抓了。
“陳大哥見過鳳九重?”
“沒有!”陳虎徒的內心中感到一陣刺痛。
“你和薇羽也許真的只是朋友。”
秦浪有些好奇地望著陳虎徒,不知他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陳虎徒的雙目有些朦朧:“如果真愛一個人,豈會那么輕易放手?”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也許是我太執著了!”
陳窮年望著窗外的飛雪,默默無言,手中青瓷茶盞中的香茗早已變冷,香爐內的燃香也已經化為灰燼,可他卻渾然不覺。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父母的苦心又有幾個兒女能真正體會?
女兒出嫁本是好事,可對他而言卻意味著別離之時,兒子有家不回,女兒嫁入深宮,自己心中的痛苦又能向誰人訴說?
陳窮年拒絕了妻子邀他同去天策府的請求,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離家五年的兒子,更清楚父子心中的結到現在還沒有解開,女兒的婚事恐怕會讓他們父子之間的隔閡變得越來越深。
房門被輕輕叩響,卻是女兒陳薇羽給他送夜宵來了。
陳窮年觀察入微,一眼就察覺到女兒有些浮腫的眼睛,猜到她哭過,雖然他并未前往天策府,但是女兒的行蹤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撲了個空,難道因此而哭?陳窮年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可能,女兒在大婚前原本并不適合外出,此前他就猜到了女兒前往天策府的本意。
知女莫若父,知道女兒的目的,自然不難猜到她的眼淚為誰而流。
“爹,我沒有見到大哥。”
陳窮年微笑道:“他既然回來了,你就一定可以見到。”
“爹,父子兩人哪有隔夜仇啊,五年了就算有什么不快,過去了那么久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陳窮年起身來到窗前,雙手負在身后,低聲道:“薇羽,不是我放不下,而是他放不下啊!”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大哥會突然離家出走?”
陳窮年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道:“因為一個叫鳳楚君的蛇妖,她是鳳九重的妹妹,想從鎮妖塔下救出鳳九重,所以她接近并誘惑虎徒。”他還是第一次說出這個埋藏在內心中五年的秘密。
陳薇羽充滿震驚地望著父親,父親是鎮妖司司命,掌管鎮妖司,以鎮壓禍亂人間的妖怪為己任,大哥卻和蛇妖產生了感情,這顯然是父親無法容忍的,她產生了一種不祥的感覺,鳳九重在三個月前方才從鎮妖塔下逃離,也就是說鳳楚君想要通過大哥營救鳳九重的計劃失敗了。
陳窮年道:“虎徒被她迷惑,如果不是我及時發現,可能已經落在她的掌控之中。”
“那鳳楚君現在何處?”
陳窮年再度沉默下去,陳薇羽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窒息感,窗外北風呼嘯,落雪簌簌。
“死了!”
陳薇羽手足冰冷,從這兩個字中她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全部。
秦浪斟酌之后,還是沒去陳家湊這個熱鬧,陳窮年雖然給他送來喜帖,可未必真地想讓他去,如果讓陳薇羽見到自己,還會徒增感傷,大喜的日子,這又是何必,其實他對陳薇羽的這場婚姻并不樂觀,小皇帝只是一個傻小子,根本不通男女之事,就算他懂,身體也沒那個條件。
陳薇羽注定入宮就要守活寡,對她來說究竟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秦浪讓王厚廷去陳府代為送上賀禮,皇上大婚,排場不知要比他和龍熙熙成親那天打上多少倍。
秦浪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場大婚上的時候,又去了一趟大報恩寺,一禪大師仍然未歸,這次還是無功而返。
獨自一人回到錦園,龍熙熙離開已經是第九天了,如果一切順利,這兩天就會回來,因為龍熙熙將姜箜篌派來的仆人全都趕走,所以錦園空無一人。
騰空躍上小樓的屋頂,舉目眺望皇城的方向,可以看到迎親的隊伍正在朝著陳府的方向進發,從今天開始,大雍的后宮就多了一位皇后,陳薇羽入宮之后,不知蕭自容會怎樣對待她,秦浪對此并不太擔心,以陳薇羽的智慧應當可以很快適應皇宮的生活,
不知是因為大婚還是被太后禁足,這幾日也未曾見到白玉宮出現,天策府那邊也因為白玉宮的亂入而暫時擱置。
“秦浪,你不去喝喜酒,爬到屋頂上做什么?”卻是呂步搖站在一墻之隔的八部書院發現了屋頂上的秦浪。
秦浪笑道:“呂相!”他從屋頂跳了下去,打開了小門,呂步搖已經從那邊走了過來,秦浪感到奇怪,自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不去參加這場皇帝的大婚很正常,可呂步搖畢竟是前任丞相,現在還是大雍安國公,三代帝師,除此以外,他還是陳窮年的恩師,無論從那一方面來說,他都應當前去觀禮。
呂步搖也收到了陳窮年的喜帖,可皇室并未給他發出邀請,他還是選擇了回避,像他這樣的年齡,理由隨便找找都有一大把。其實他心中真正的原因是有愧于陳薇羽,總覺得是自己一手將這孩子送入了火坑。
兩人聽說對方都未接到皇室的邀請,不由得同時笑了起來,秦浪隨口來了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又把老丞相驚艷到了。
秦浪意識到自己最近染上了一個喜歡賣弄詩文的毛病,以后得改改,一不小心成了詩詞大家,文壇偶像,那得多少文藝女青年飛蛾撲火般涌上來,想想還真是有些麻煩呢。
秦浪請呂步搖移步去茶室喝茶,因為幾天沒有人住,所以也沒生炭火,茶室內有些冷。
秦浪這邊點燃火盆,呂步搖親自動手將紅泥茶爐引燃,將水煮沸之后將帶來的紫蕪茶添了進去,這還是春雪茶寮的老頭送給他的,雖然沒有鐵壺沖泡,可利用沸水煮茶也別有一番風味。
秦浪道:“聽說呂相正在編撰《八部通鑒》,不知進展如何?”
呂步搖飲了口茶道:“還在籌備之中,目前人員還未找齊,怎么?你有興趣?”
秦浪笑道:“晚輩才疏學淺,可不敢湊這個熱鬧。”
呂步搖哈哈笑道:“你若是才疏學淺,放眼天下修文者敢自稱才華橫溢的也沒有幾個了。”
秦浪暗自慚愧,如果不是過去背誦了那么多的古詩詞,哪有資格和呂步搖這種大宗師坐在一起談天說地。
“八部書院網羅天下英才,呂相想找適合的人才并不難。”
呂步搖嘆了口氣道:“人才雖多,可進入這八部書院的學子一多半都是為了功名,編撰史書枯燥乏味,誰肯將大好的青春年華消磨在這種事情上。”
秦浪忽然想起了趙長卿,趙長卿經常流露出想向呂步搖討教的愿望,而且他對進入官場的興趣不大,以趙長卿的性格也不適合爾虞我詐的朝堂爭斗,秦浪趁機向呂步搖推薦了趙長卿。
呂步搖對趙長卿是有印象的,答應讓趙長卿過來試試,他目前最缺一個年輕踏實的助手。
呂步搖問起小皇帝的學業。
秦浪實話實說道:“不瞞呂相,晚輩能力所限,恐怕陛下學無所成,我只能教會他開心,實在教不會他學問。”
呂步搖也給小皇帝上過課,知道他是怎樣的材料,可不是秦浪能力所限,換成任何人也不可能將小皇帝教導好,呂步搖心中是極其愧疚的,當初如果不是他一力促成,這傻小子也沒機會登上皇位。
如果拋開他和桑競天之間的紛爭,當初攜手推舉一位賢明的繼承人,哪怕是梁王,也要比龍世興強太多,至少梁王是個正常的孩子。
呂步搖道:“當皇帝不能只會開心,必須體恤民間疾苦。”
秦浪道:“晚輩斗膽問一句,呂相那天在春雪茶寮曾經提起過長公主的事情。”
呂步搖點了點頭道:“不錯,聽說長公主已經回來了。”
秦浪道:“她不但回來了,而且還去了天策府,說太后封她為天策府上將軍。”
“你和長公主很熟?”呂步搖頗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
秦浪點了點頭道:“不瞞呂相,患難之交,當初就是我將她一路護送到了九幽宗。”
呂步搖道:“關系自然是很不一般了。”
秦浪道:“呂相不要誤會。”
呂步搖微笑道:“我都未說是何種關系,你怎么知道我會誤會?”
兩人對望了一眼,同時笑了起來。秦浪最初知道呂步搖其人感覺此人高不可攀,可真正接觸之后,卻發現呂步搖這個人平易近人,或許是他在仕途上剛剛遭遇了重創,所以才會發生如此改變。
秦浪道:“呂相覺得我要怎樣做才能將我岳父從困境中解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