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先生有意忽視了品牌和流水線產品的利潤差距。
但是這種忽視,理論上又是可以解釋的,因為中國人多嘛,他強調,發展勞動密集型產品,才是國家強盛的唯一出路。
而且他有例子可為佐證:蘇聯有什么名牌?除了里海魚子醬,怕是再沒有別的了,但是人家有雄厚的工業基礎,二戰后期才能瘋狂地暴坦克,打敗了德國。
工業基礎,便是強國之路,便是國家柱石——蘇聯瘋狂暴坦克的時候,奔馳公司在做什么?
這個話講得有點極端,陳太忠就非常不欣賞這種說法:我要有沃達豐的實力,會賺那個貼牌代工的錢嗎?
別說現在是發展的時期,和平是主流,不管什么時候,品牌的價值都是不容低估的,所代表的利潤值也是不能低估的,沒有自己的品牌,只是給別人打工的份兒。
一個世界工廠的名頭,就可以滿足了嗎?不管怎么說,供貨方想要發展,都要受到上游廠家的制約。
而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利潤,和經營品牌的利潤,是完全不能比的——這無需贅言。
事實上,前蘇聯的資源,也是中國不能比的,人家可以粗制濫造地、廉價地暴坦克海,但是中國不行,沒那個資源。
這種情況下,強調地球村里世界工廠的定位,未免有點可笑,工廠是加工產品的地方,持有品牌的商家,有zìyóu選擇加工廠的權力。
當人口紅利不再的時候,強調勞動密集型產業就無從談起,隨著社會的發展,這世界上總有勞動力更低廉的地方出現——比如說越南,比如說印度。
而一個國家的發展,只是想依靠勞動密集型產業的話,這個國家的國民,未免活得就太悲催了一點——合著咱們天生就是被品牌和標準剝削的命?
當你以為,品牌的訂購,能養活大量基礎產業的時候,就會發現,人家只要不訂貨,這些產業馬上就會處于生不如死的狀態。
所謂基礎工業的發展,不能指望在外人的訂單上,發展自主的品牌才是王道。
這些在后人看來,都是爛了大街的常識,此刻在國內卻是很有市場,更有一個火車司機出身的經濟專家汪先生提出:國內18億畝耕地的紅線,很沒有堅持的意義——地球村了嘛,咱們缺糧可以去外面買。
如果咱們買不到,那一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兒。
當然,汪先生不會看到,國際市場上,中國人買什么,什么就漲價——這原本就是小國思維,不符合大國邏輯,只要是大國,誰會把主動權交到別人手上?
私貨夾雜完畢,繼續回頭看這種思潮,屠先生認為,在地球村概念面前,搞汽車品牌都是很沒意思,那么能源危機,也是很扯淡的命題了。
換句話說,如果中國遭遇了能源危機,那一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兒。
老屠的思路,并不是官方態度,但是現在國內,就很有這么一股思潮,是徹徹底底的實用主義,還是顧頭不顧腚的那種。
陳太忠不想卷入這種爭論,在他看來,少談一些主義,多做一點實事,才是負責的態度,但是同時他也知道,這個問題并不是那么簡單。
總有一些人,不知道是拿了國外的津貼,還是真的憂國憂民到腦子里缺弦,在強調眼前發展的同時,完全無視發展的可持續性,無視未來很可能遭遇的危機。
更悲催的是,這種論調,還不乏人附和。
能源危機,并不是很重要——如果這個偽命題成立,或者說占據了一定的輿論市場,發改委那一關,怕是真的就不好搞了。
科技部可以對北崇一如既往的支持,因為這代表一種精神——鼓勵科學創新的精神,可是發改委不支持,只靠科技部這七八個億支持,也沒什么好結果。
陳太忠和李強想通了這個問題,心情登時變得沉重了起來,而陶司長卻是明顯不想多談此事,隨意說了幾句之后,就笑著說我馬上還有個會。
兩人走出大樓之后,對視一眼,李強嘆口氣,“上車再說吧。”
上車之后也沒啥可說的,李書記不知道從何說起,陳太忠卻是恨得牙根兒直癢——發改委這邊原本就是他的弱項,現在有了這個論調,好辦的都要變得不好辦了。
過了好半天,李強才問一句,“那邊該怎么跑,還是直接找?”
陳太忠抿著嘴巴,摸起一根煙來點上,才緩緩地將車停到路邊,“你先開著這輛車……在市里轉一轉,我去找人辦事。”
“不用,我也有車,”李強笑一笑,摸起手機打個電話,他也很想開一開這牛皮哄哄的車,但這是趙老借給荊紫菱的,身為堂堂的市委書記,他還不至于小氣到去占一個女娃娃的便宜。
不多時,一輛奧迪車緩緩駛來,李強帶著自己的秘書,冒雨走下車,沖陳太忠擺一擺手,“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陳太忠也不矯情,發動汽車,轉眼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雨絲中。
“唉,”李強走上奧迪車,又是一聲長嘆,他不僅僅是打算接油頁巖的活兒,黃漢祥說得沒錯,這還是政績啊。
“我看陳書記還挺自信的,”小秘書輕聲嘀咕一句,“應該問題不大。”
“但愿吧,”李書記也嘀咕一句,他很無奈地發現,這件事完全不是他能左右的。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晴了,九點鐘的時候,一輛奧迪車停在了臨鋁辦事處門口,李強走上車才發現,后座上已經坐了一個中年人,四十多歲,很平凡的樣子,又帶著點說不出的氣質,非常穩重。
“這是周瑞周部長,”陳太忠坐在駕駛員的位置上,笑瞇瞇地介紹,“周部長,這是我們市委老大李強李書記。”
“什么部長?你這混小子,不要整天胡說八道,”周瑞笑著罵他一句,然后伸出手跟李強握一下,“幸會。”
李書記完全懵了,他不能肯定,這中年人是誰,但是他絕對可以肯定,此人的身份,絕對不次于一個副部長——甚或者部長。
對于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人家只是輕輕地一握,矜持中帶著雍容,那不是輕蔑,而是自然而然的反應。
這會是怎樣的大能人物?
到了發改委之后,負責接待的人翻一翻文件,猶豫一下,才輕聲問一句,“這個項目,地方上沒有出資?”
“沒有,”李強微微搖一下頭,吐出兩個字來。
“嘖,”這位咂一下嘴,若是小一點的項目,他直接就可以指出問題來,甚至可以直斥對方不規范,可這是九十個億的項目,涉及的人的份量不言而喻,他若是有絲毫的輕慢,相關的人一根小指頭就能碾死他。
那就只能把事情交給領導了,他將文件往手邊一放,“好了,回頭我匯報上去。”
李書記扭頭看一眼,陳太忠沒說什么,倒是那姓周的輕聲發話,“你現在就匯報吧。”
“嗯?”那位看一眼周瑞,他可以堅持原則,也不怕有人故意難為——身處這個位置,公事公辦并不算錯誤。
可對方輕描淡寫地一句話,說得毫無火氣,卻偏偏給人一種強大的自信,所以他猶豫一下又發問,“請問你是?”
“你們領導知道這件事,”周瑞也不多說,答非所問地來了一句。
這位想一想,還是拿起文件走了,過不多時走回來,沖在場的三人點點頭,“你們跟我來見一下高司長。”
高司長年紀不大,也就是四十出頭,見到三人進來,從大班椅上站起身,微微點一下頭,就又坐下了,“歡迎,請坐。”
待對方坐下之后,他拿起手里的文件,晃了一下,“李書記是哪位?”
“是我,”李強笑瞇瞇地點點頭,還帶著討好的味道,沒辦法,對方手握項目的生殺大權,人也是如此地年輕,他姿態低一點很正常。
“這個項目我知道,”高司長快言快語,直奔主題,“但是你地方上一點資金都不籌措……這并不合適。”
“其他部委答應給一點,”李書記笑著回答。
“這么大的項目,地方上一定要自籌一些的,”高司長不以為然地撇一撇嘴,用公事公辦的口氣發話,“李書記做項目肯定不止一次了,這點無須我多說。”
“可是這個項目,是涉及到國家能源安全的,”李強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回答。
“國家能源安全,也不光是部委的事,”高司長波瀾不驚地回答,雖然這回答,有點為難人的意思,但是語氣上還是公事公辦那種,“地方上也應該有這種覺悟和行動。”
“可我們真的湊不出多少錢,”李強不敢直斥其非,就開始哭窮。
你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嗎?高司長也有點火了,可是他也不敢發作,這一家的背景是通天的,只得冷冷一笑。
他才待說什么,門被推開了,一個矮胖的中年人在門口招呼一聲,“小高你來一下。”
“張主任,”高司長刷地站了起來,又猶豫地看一下在座的三人,心里嘆一聲:老張你挺黃家人,也不能挺成這個樣子吧?
張主任也掃一眼那三位,然后就是一愣,“周……周哥?”(。)(去讀讀www.qududu.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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