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仙·正文23693269新發現
3268章新發現(上)
廖大寶一看此人,臉登時就黑了,這個人他很熟悉,是一家小賣部的店主,平常租他的車次數不少,也有拉貨的時候,算是老客戶了——有時候他甚至會白捎此人一截,縣區里也就都是這樣。
可是這時候,副駕駛坐著新來的區長,真是要多點兒背有多點兒背了,他苦笑著停下車,搖下窗戶探出頭去,“老圌二,我這車上有客人呢。”[搜索盡在]
“我給錢嘛,真的是有急事,”老圌二卻是急得跳腳,他看一眼副駕駛上的年輕人,開口發話了,“這位兄弟,讓他先送我再送你,行個方便成不?”
陳太忠也不多說,下巴一揚,廖大寶見狀,只能從座位間探過身子,提起門上的保險搭,那位蹭地就躥了上來。
廖科員可是真的怕他胡說,于是很簡單地問一句,“去你店里,是吧?”
“不是,去悅賓樓,五塊可以吧?”老圌二看一眼面前坐著的那位,“你這車正順路,拐不了兩里地……反正你對外人,總比跟自家人算得貴,我也習慣了。”
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嘛,廖大寶真是無語了,其實他心里知道,老圌二這是好意,順路拐那么一下五塊錢——北崇真沒這行情。
他無非是想告訴坐在副駕駛的這位,我們熟人都是這價錢,你這外人,占了便宜就偷笑吧,別因為我搭個車,你還要跟小廖搞價,那可就沒意思了。
好心辦錯事,指的就是這種現象了,老圌二遞過來五塊錢之后,下車走人了,陳區長側頭看一眼司機,沉著臉吐出兩個字,“副業?”
“嗯,副業,”廖大寶點點頭,一顆心也是噼里啪啦地亂跳,不過下一刻他就鎮定了下來,剛才還想要主動挑起話題呢,不成想這話題自己就蹦出來了。
已經是這樣了,索性就是一錘子買賣了——認真地解釋一下,沒準還能獲得領導的諒解,這么想著,他就解釋,“要結婚了,彩禮有點重,我買這輛車除了為了圖方便,也是為了下班時候干點私活……給組織上抹黑了,請您批評我。”
“汽油從哪兒來?”陳區長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自己加的時候很少,”廖大寶卻是知道領導的意思,他老老實實地交待——這些事一問就能問出來,說謊無益,“從政圌府里面能弄到點油票,有時候也能報銷點,區里有些同志,偶爾也用我的車,主要是我也存在占公家便宜的心理。”
“占就占了,多大點事兒?”出乎廖科員意料的是,陳區長居然如此表態。
年輕的區長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我去荷蘭阿姆斯特丹,那里的妓女一看我是黃種人,直接就蹦出漢語來了,‘有發圌票’,你這好歹還是借給同事用呢,那些公款吃喝甚至嫖娼的領導,有過一點不好意思嗎?”
哥們兒這叫引蛇出洞,你不發牢騷,那我就先發牢騷引導你。
區長這說怪話的水平,比我高多了,廖大寶心里暗暗地感慨,您這是在試探我,一定是試探吧?反正領導說怪話是平易近人,下屬貿然發牢騷,那就是不知自愛。
不過心里想著是這樣,他也不能放棄這個主動挑起話題的機會。于是他輕嘆一口氣,“父母親養我這么大,我到了回報的時候了,而且咱陽州……彩禮真的很重,跑黑車,我自己也覺得跌份兒,但是總得賺圌錢。”
“很重……那是什么行情?”果不其然,陳區長愿意跟他拉家常。
“農村低于兩萬的彩禮,不要想結婚,富裕點的,三萬是基準線,城里五萬是基準線,”廖大寶憤憤地回答,“這只是彩禮,結婚還要有別的費用呢、”
這個彩禮真的是高得離譜了,以陳太忠對北崇的了解,這里的農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不到六百元,也就是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收入不會超過兩千塊人民幣——當然,真正的農村人,在“吃”這一方面,基本上不需要花多少錢。
說起來這個人均,比東臨水要強,但同是農村,也存在貧富不均衡的現象,部分富裕村子和富裕村民,極大地拉高了這個平均數。
陳區長甚至相信,這里比東臨水慘的村子,絕對不止十來八個——當然,估計還沒有達到百分之二十的農民,占據了百分之八十的農民收入的地步,貧富差距不至于這么大。
而農村的彩禮都到了兩萬,這就是說,本本分分的三口之家,十五年不消費,也才勉強支付得起彩禮,娶媳婦的彩禮——而且僅僅是彩禮。
當然,對不本分的人來說,有些隱形收入是不能計算在內的,但是就拿廖大寶做例子,他一年下來,工資、補助、獎金加福利,也不過才一萬來塊錢,就算加上林林總總的灰色收入,也不過才兩萬。
但是他還要花錢不是?身為公家人,很多消費不用他出錢,比如說柴米油鹽、毛巾被、茶葉、小電器等之類的,福利就有了,可是同時,他也有一個很大的支出,那就是應酬,廖科員再不是什么人物,同事之間吃吃喝喝也是必須的,否則就是自絕于同事了。
這個應酬是很可怕的,廖大寶省吃儉用一年下來,也就攢個萬把塊,這五萬的彩禮,起碼就是他三年多四年的積蓄,然而……更悲催的還在后面。
“這僅僅是彩禮,我現在住單身宿舍,剛在區里集圌資了一套房子,八十平米就八萬八……沒更小的房子了,其實建筑成本一平米不到五百,可我在這里沒地,現在還欠著五萬的外債,裝修不得花錢?還得置家具和電器,這個婚結下來,我就是十萬元戶了……負的。”
這男人要訴起苦來,也有的是話要說,說到最后,牢騷簍子才發現,自己又不合時宜了,于是微微一笑,“我這是為自己開脫,確實不應該……不過咱地方上這個陋習,也真的容易逼得年輕人鋌而走險,這容易成為影響社會穩定的隱患。”
你小子這話,說得真的很漂亮啊,陳區長不得不感嘆,苦衷有了,細節有了,檢討有了,最后匯總一下,連警示都有了,而且很難得的是,這些過度都是輕輕巧巧混若天成,沒有刻意斧鑿的痕跡,視角轉換自然,措辭也是中正平和,正是傳言中的大巧不工。
廖科員見陳主任不言語,心里又有點忐忑不安,不過他仔細想一想自己的語言,覺得也不能說得更好了——我真的就是這個水平了。
又等一陣,他發現區長還不說話,想起領導愿意聽家常,于是就又試探著發話,“區長,您天南那邊,彩禮是怎么算的呢?”
“我們那邊沒這么狠,這根本是賣女兒,”陳太忠輕描淡寫地回答一句,“考你一下,閃金鎮要發展,需要在哪方面下大力氣?”
“閃金……就是苧麻,苧麻全身都是寶,入藥、紡織和畜牧業,都用得上的,”廖大寶跑這么些年鄉鎮,對地方特色了如指掌。
“歷屆政圌府都知道,苧麻是個寶,但也沒見他們開發出來,”陳區長的嘴角扯動一下——這些我都知道,你就別扯了,麻煩拿點干貨出來吧?
“缺少的是宣傳和銷圌售渠道,”別說,下一刻,廖科員就拿出干貨了,“閃金的苧麻根,藥用效果比不上南方的,但是葉子做飼料沒問題,另外,這里靠北又是丘陵地貌,日照時間長晝夜溫差大,纖維長,用來做紡織品,是最好不過了。”
他雖然是關南的,在北崇這些年里也混得不是很好,但是呆得久了,他對這里還是有深厚的感情,于是他忿忿地指出,“剛解放的時候,閃金的苧麻產品,在東歐都很有名,大名鼎鼎的創匯項目,只不過后來中蘇關系惡化,這個產業就停下了。”
“這我就要批評你了,人不能總活在往日的輝煌中,”陳區長難得地表露一下情緒,對于這種“我家祖上也是知縣”的說法,他見得太多了,而且他挺看不起這種人,與其把祖上做過知縣掛在嘴上,不如自己努努力,做個知府——這叫光宗耀祖。
“落后的,就是過去了,”他最后做個總結,“中蘇關系早就解凍了,閃金的苧麻產品卻輝煌不再,這很能說明問題。”
“您指示得很正確,”廖大寶點點頭,但是既然有了辯解,他就不怕討論下去——這是他跟李紅星的根本不同之處,“可您來自天南……總該知道,曲陽黃在賣得很好吧?”
3269章新發現(下)
嗯?陳太忠聽得就是一愣,這么拐彎抹角的馬屁,對技術性的要求很高啊,哥們兒在曲陽黃外銷的過程中起到的作用,真的很少有人知道,就更別說外省的了,真是個有心人!
于是他淡淡地表示,“曲陽黃主要在歐洲賣,真說起來……也就是那么回事。”
“沒錯,其實也就那么回事,”廖大寶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侃侃而談,“仔細分析一下,那也是個初級加工產品,技術含量低到一塌糊涂,它憑啥就能在歐洲大賣?這不科學。”
“哦……真的沒多少技術含量,”陳區長嘴角抽圌動一下,臉色鐵青地點點頭,“確實不太科學,你到底想說什么?”
“但是策劃曲陽黃營銷的,絕對是天才中的天才,我可以斷定,”廖大寶并沒有發現領導臉色的變化,“他要來閃金的話,絕對賣得出去閃金的產品,而且能大賣……曲陽黃那種東西,他都能忽悠得了外國人。”
你要是說話只說前半句的話,現在估計也是個正科了,陳太忠已經無意跟丫爭辯了,他有氣無力地問一句,“你是說,苧麻產品的發展前景,比曲陽黃好?”
“全世界的麻類纖維中,苧麻是最長最細的,至于棉花,根本沒法跟它比,它比棉花長五六倍,”廖科員直接用兩個最,表明了閃金的優勢,而且擺出了理論數據,由此可見,這也應該是北崇的捶心之痛,隨便就擺得出來。
不過這樣的好東西賣不出去,也有它的緣故,下一刻,廖大寶就指出了這一點,“但是加工成本高,工藝又落后,也就是建圌國初期,能以保本價格賣出去……這東西到了東歐,那都是奢侈品,只不過現在傻大黑粗的,不懂包裝,就沒人欣賞了。”
咦?這倒是意外所獲啊,陳太忠真沒有想到,自己的治圌下,還有這樣的好東西沒發掘出來,要不說當地人的優勢,你外地人拍馬都趕不上。
不過轉念想一想,很多事情,也是當地人自我陶醉,真拿出來比劃,還就是不行了,想到這里,他又問一句,“那當時出口東歐的,有些什么有名產品?”
“苧麻布,苧麻繩子,苧麻降落傘,”廖大寶說這些,根本不帶打磕絆的,“要說最有名的,還是苧麻背包,閃金鎮的六格背包,在當時的東歐,就是小康的象征。”
陳區長登時就不說話了,好半天才輕喟一聲,“確實,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啊。”
不管怎么說,聽說了閃金鎮以往的輝煌,他就發現,想振興北崇的經濟,其實難度也不是很大,以前他之所以覺得,北崇不好取得進展,無非是沒有沉下心去細細了解——干部任命都要強調個接地氣,果然是沒有錯的,不接地氣的,真的沒有這樣的體會。
其實這也是他妄自菲薄了,北崇區內,知道閃金背包的干部,怕是比不知道這個背包的干部要多好多倍,但是對他們來說,也就僅僅是知道了——賣不出去,再好也沒用。
但是偏偏地,陳太忠不認為銷圌售是個問題,他只怕沒有可賣的東西,眼下猛地冒出這么一個來,他自然是會欣喜若狂。
說著話,車就來到了閃金鎮,這鎮子真的不大,所有的繁華都集中在中心點的五百米內,政圌府、郵局、信用社什么的,都在這一小片,五百米之外,有些零散的小賣部、小飯店和小招待所——這很正常,天南的鄉鎮,也就是這樣了,當然,趕集的時候肯定會熱鬧點。
廖大寶先開車領著陳區長在周遭轉一圈——不得不說,他對下面鄉鎮的了解,真不是一般的熟悉,什么地方長著苧麻,他都一清二楚。
看了一陣之后,陳太忠又摸出小本來,慢慢地寫幾個字:十二月四日,多云,閃金苧麻可綜合利用,須查證。
看到新區長寫東西,廖大寶很識相地往遠處走兩步,待看到區長收起本子,才走上前來,摸出一盒煙,讓一根過去。
“我不抽煙,”陳太忠擺一擺手,接著他眉頭微微一皺,“紅彤彤……這煙賣到這里了?”
“這個煙不錯,才四塊錢,便宜又好抽,”廖科員笑著回答,“不過只在朝田有賣的,別人也不知道價錢……我能抽煙嗎?”
“抽吧,”陳太忠隨口答一句,心說這小子食中二指都是微黃了,憋一上午到現在才試探著抽煙,也算個能忍的,“找個地方吃午飯。”
廖大寶還真不愧是當地通,驅車來到一家看起來比較老舊的店面,他笑著介紹,“這一家是供電所的定點飯店,味道不錯。”
再不錯也就是只是個鎮上的小飯店,店面和衛生也不用多指望,味道倒是確實還行,陳太忠也沒喝酒,隨便點了兩個菜就吃了起來,倒是連吃了三碗飯。
吃完之后,也不過一點半,廖大寶才放下飯碗,就迫不及待地點起一根煙來,陳太忠從手包里摸出一疊錢,數了二十張放到桌上,“這是兩千,買單的時候把賬記好。”
廖科員二話不說,刷地就把錢收了起來,還緊張地四下看一看,在買了單走出門上車之后,他才輕聲嘟囔一句,“區長,這地方……兩千塊能弄出人命案。”
“切,人命案……死的肯定不會是我,”陳太忠不屑地哼一聲,兩人現在時不時能拉一拉家常,他也就沒必要太拿架子,“去臨云鄉。”
“臨云?那里可是什么都沒有,”廖大寶其實是個愛說的,而且他發現了,區長似乎在鼓勵自己說話,想著這新區長是空降下來的,他自然是有什么說什么,不但能體現自身的價值,也好讓領導盡快融入當地,“除了山就是山。”
這臨云鄉之所以號稱臨云,就是因為那里大部分地方全是山,而且不是丘陵那種小山,而是大石頭山,這個鄉也因此是北崇占地面積最大的一個鄉,將近兩百平方公里,有三十多個村子,人口卻才剛剛過萬。
“山能干什么?”陳太忠側頭看他一眼,哥們兒我看看你的悟性。
“養殖牲畜,種植經濟作物,但是這里住戶太散,不能形成規模化,”廖大寶對這里還真是下過功夫的,“目前也沒有探明的大規模礦產,六年前鄉里牽頭,搞過獼猴桃種植,沒搞好,也找不到合適的銷路。”
“我是問山能干什么,是說石頭,”陳太忠對他的思維敏捷性有點無語,我知道你基層信息了解得多,但是你答非所問啊。
“石頭……”廖大寶沉吟一下,心說我都說這里沒礦了,難道你想再請人來探礦?不過下一刻,他的眼睛猛地一亮,“您是說做石材,或者水泥?”
“嗯,繼續說,”陳太忠不置可否地回答,看他還能想到什么。
“但是這個……怕是也有問題,”廖大寶皺著眉頭想了好一陣,才吐出這么一句話來,然后他一邊想,一邊慢慢地發話,“電力不能保證,切割石材,水泥球磨機,機械化供料,都需要大量電力……這是咱們北崇最大的短板。”
尼瑪……你一肚子這樣的貨,怎么去開黑車?陳太忠聽得真的是無語了,這家伙的思路,跟他真的很接近,陳區長在來上任之前,就做出了一個決定:必須先把北崇的電力抓上去,市里協調不到電就去省里,省里協調不到電,我就自己上電廠!
電力是民生的根本,電力是工業的保障,電力還是基礎能源,沒有穩定的電力,根本就談不上發展,年輕的區長盯的就是這個。
至于說抓警圌察系統、關注拖圌欠的教師工資什么的,真要一開始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事情上,那就什么都不用干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騰出手來怎么也得半年。
想發展,必須要從根子上抓起,所以陳太忠打算將政圌府里現有的問題擱置,也不考慮跟區里現有官圌場勢力博弈,先整理出一套合適施政方案來,然后在建設的同時,再慢慢地理順那些事,就是他一再強調的那話:我陳某人是來做事的。
至于“說做事先做人”,這話是不錯,但是北崇都落后成這樣了,他一來了先做人,然后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開始做事——這豈不是有不作為之嫌?
臨云鄉距閃金鎮也不過十來公里,但是這一段的路就相當難走了,加上還要繞山路,實際距離有三十多公里,面包車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個半小時才到。
陳區長的打算是,趁著天亮,直接奔最遠的村子,上一次調查,他可沒走那么遠,美國公司能來北崇考察就很罕見了,如果考察到山里,那真的就要……上升到敏感的程度了。
當然,這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因為他不認識這里的人,這時候,就顯示出廖大寶這個本地人的重要性了,他跟領導建議一句,“鄉里有個退休的王書記,這人在這里工作了四十多年,對全鄉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找見他,就什么都有了。”
“嗯,”陳太忠點點頭,猶豫一下又發話,“這個人喜歡什么?咱們給他買點……你就說我是來考察的石材商人。”
“他本來喜歡喝酒,不過在山路上摔斷過一條腿之后,就戒酒了,”廖大寶介紹得還真詳細,“現在就是抽一口的事兒,等下去給他買兩包好煙。”
“沒必要,我包里有呢,”陳太忠手向手包里一伸,再拿出來的時候,就是一袋六根裝的雪茄,“古巴雪茄。”
您這包不算大,倒是什么都有,廖大寶怪怪地看一眼那個公文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