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快死的人,陳太忠還沒有無聊到一定要叫真的地步,他如此行事,半是為了泄憤,一半也是為了在“后陳太忠時代”,能更好地保護留在天南的自己人。
“但是折騰,也不能太過啊,”秦連成不贊成他的說法,“你愿意負責這是好事,折騰柳昌就是殺雞給猴看了——癌癥患者你都下得去手,但是曹福泉那人不能以常情忖度,你折騰他一下,沒準等你走了,他會瘋狂地報復……小人得志都是這樣。”[.]
“他有那個膽子嗎?”陳太忠冷笑一聲,卻是不愿意再提及此事,而是說起了食品衛生,“老主任,我答應把紅山的模式向全省推廣的,現在看來是來不及了。”
“沒問題,你答應的,我認,”秦連成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到時候王小虎也會張羅的,這一點你用不著擔心。”
王小虎是靠上了章堯東,秦主任雖然跟章書記不對眼,但別人說起來,都要把他倆算到許系人馬里去,所以他答應得毫無壓力。
“其實這個食品衛生,下面鄉鎮的老百姓,還不是很領情呢,”陳太忠想到這點,就禁不住笑了起來,“上周末我又去了解了一下……”
“哈,”秦連成聽完之后,也笑了一下,不過他心里清楚,小陳說這些,同時也是在暗示:紅山要是不能持之以恒,您就不用大力支持了。
只不過這樣的話,小家伙不好直接點明,不管怎么說。秦某人才是領導。做下屬的,不合適指揮領導該怎么做事——哪怕是個即將離開的下屬。
意識到這一點,他沒有欣賞的心情,反倒是生出了一點淡淡無奈:對外人囂張跋扈,對自己尊敬有加的小陳,就要被人這么強行攆走了……
不過,秦連成也不欲讓這離別的情緒弄壞了氣氛,索性是微微一笑。“部分群眾不理解,這并不要緊,正好可以看一看紅山區的干部,能不能扎扎實實給群眾做工作,他們能做好的話,我肯定要大力支持。”
“做好這個,可不是一朝一夕的活兒,”陳太忠也不想多談自己要走的事兒,于是順著就把話題岔開了。
不過,陳某人只是不喜歡那種離別的情緒。他覺得那是娘們兒才該有的,至于說善后工作,那還是必須要做的,兩人喝酒喝到九點鐘。站起身走人,秦主任忍不住嘀咕一句,“太忠,這么晚了,別去了。”
“呵呵,”陳太忠不答反笑。老主任見狀,嘆口氣微微搖頭,然后轉身離開。
接下來,陳主任就開車進了省委大院,來到曹福泉的家門口,按響了門鈴。
不過令他感到驚訝的是,接起門鈴的女人說。曹秘書長不在家,而且不讓他進去等人——這女人帶了明顯的口音,聽起來像是曹家雇的保姆。
曹秘書長躥起的太快,所以這本來住兩戶正廳或者副省待遇的二層樓小院,目前還是住了兩戶人家,陳某人要是想撒野闖進去,會被別人注意到。
于是陳太忠蹲在巷子口,開始等人,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過來了,看他酒氣沖天的樣子,了解了他的身份之后,就勸他回去。
在不相干的人面前,陳主任肯定是要表現出他良好的素養的,他辯解了兩句,說找秘書長匯報點工作,不過你們這么說……那就算了。
轉身離開的時候,有意無意間,他沖著小樓的一角微微一笑。
“太猖狂了,”看到他這一眼,黑暗中的曹秘書長牙關緊咬,眼皮突突地跳個不停,身子也氣得直抖,事實上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害怕了。
待從把門的那里了解到,陳太忠確實已經離開了,他才來到杜毅所在的獨院,敲門進去之后,將剛才的一幕匯報了一遍。
杜書記哪里用得著他匯報?省委大院總共就這么大,一到夜里,小樓這一片很少能看到人站在戶外,陳太忠一蹲半個小時,早就有人發現不妥了。
他安安靜靜地聽完曹福泉的匯報,又沉吟片刻,方始緩緩發問,“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這有對組織決定表示不滿的嫌疑,而且,他不該來我家,”曹秘書長沉聲回答,“單位的事情單位里談,來家里算怎么回事?”
“那你是打算送他一個留下來的理由?”杜毅無奈地看他一眼,陳某人去找柳昌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他耳朵里,那廝還在癌癥患者家里撒野,不過他并不是很在意,人都要走了,兩個小處級干部拌一拌嘴,算多大點事?
不過必須指出的是,陳太忠居然敢在喝了酒之后,又來找曹福泉,這一點還是很讓杜書記吃驚的——省委常委和正處,這級別差得可是不小。
然而,曹福泉的表現,令杜毅有點失望,你就把他讓進家,又能怎么樣呢?倒是不信他還敢在你家胡來,堂堂的省委秘書長,就是這么一點膽子?
當然,杜書記也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小曹的穩重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他就考慮另一個問題。
陳太忠那愣頭青猛地遇到這種事兒,有點情緒是正常的,但是別人陪著胡鬧的話,沒準又要生出變數——黃家的人下午過問陳太忠了,卻是沒表態,目前的平靜,來之不易啊。
但是這個消息,曹福泉并不知道,杜書記也不打算明說,他只是從另一個角度分析一下,“其實他表示一下不滿,無非是舍不得天南的瓶瓶罐罐,只是個態度。”
曹秘書長并不傻,一聽就明白了,杜書記坐在那里旁觀,并不是顧忌陳太忠。只不過不想再起波折。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對陳太忠的目的的分析,杜老板為什么這么說,他真的不知道,但是他可以確定的是,杜老大是通過某些消息,做出了如此判斷——這就是為什么人家是省委書記,而他只能是新晉的秘書長。
想通這兩點。曹福泉登時豁然開朗,陳太忠那是什么人?超級護短的主兒,而這家伙下面的人和相關的產業也多——說句難聽的,曹某人自己都琢磨過,等某人走了,是不是該狠狠敲打一下跟那家伙有關的人。
那這家伙今天的行為,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丫被人算計了就夠窩囊了,要是走了之后,相關人等生出是非——那廝會以此為借口。鐵定要回來折騰。
想明白這些,曹福泉當然知道該怎么做了,第二天一上班,他就給秦連成打個電話。“你問一下陳太忠,昨天大半夜去我家,是要干什么?”
“這個話我不好問,”秦主任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緣由,所以果斷地拒絕,“我可以通知他一聲。讓他去秘書長您那兒匯報。”
他只是不同意小陳去家里折騰,這是分寸問題——殃及家人真的有點過了,但是他絕對支持陳太忠去曹福泉辦公室折騰一下,落一落此人的面子。
秘書長卻是被這個建議嚇了一大跳,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見到陳太忠,秦連成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姓陳的就要走了,那真的可以肆無忌憚地行事,說得極端一點——把他曹福泉堵在辦公室打一頓,那都是白打。
這個假設一點不夸張,陳太忠是做得出那種事兒的人,工作理念不同導致拳腳相加,而秘書長想報復的話,就得把此人留在天南——這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絕對不同意讓陳太忠來找自己,于是他果斷地表態,“那就算了,請你轉告他一句,老人家都說過,干工作,就不要舍不得壇壇罐罐,而且他那點壇壇罐罐,誰稀罕?還是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吧。”
曹秘書長本來不想這么早說這個話,不成想秦連成一張嘴就這么狠,他只能提前將底牌拋了出來——你別讓他來,就告訴他我不動他的東西。
這樣的語氣轉變和這樣的話,從一個省委常委的嘴里說出來,真的令人有點匪夷所思,不過曹某人辦事,本來就是以不靠譜著稱,倒也不顯得多么突兀。
“這個壇壇罐罐,是什么意思啊?”秦連成也不是什么好鳥,聽到對方如此漏氣的話,就要追問一句——其實這個追問也不無道理,按說以他的地位和身份,不可能知道某些事。
“你直接轉告他就行了,”曹福泉是蠻橫慣了,不肯解釋——事實上他也沒臉解釋。
“不明白的事情,我想轉告,恐怕也未必能轉告到位,”秦連成也不是一心掃曹福泉的面子,他還有別的想法,“比如說,文明辦也算小陳的壇壇罐罐,他做出了很多成績,可是您說的話,我完全不理解。”
“……”曹福泉登時就語塞了,這倆簡直是一對混蛋啊,秦連成你是已經知道我在說什么了,還是說想探聽什么?
“文明辦最近的運轉,很正常吧?”想來想去,秘書長還是決定,盡快擺平此事,反正他撒手文明辦也有一陣了,而且杜老板跟上面也已經達成一致,放過文明辦,也不過是他個人損失點面子而已,他干笑一聲,“秦主任你要是需要指示的話,我也不會吝嗇。”
“需要您支持的時候,我絕對會請求指示的,”秦連成干笑著回答,這話就不能再了——我可以幫你傳話,但是文明辦不請求指示的時候,秘書長你也別多事。
3253章要官(下)
曹福泉覺得自己很委曲求全了,但是陳太忠不肯答應,官場里有些承諾,是當不得真的,而且這次被算計得這么狠,他也很有點不甘心。
然而就算再不甘心,他也沒有太多的花樣可做,這就是所謂的陽謀,杜毅不出手就算了,一旦出手,利用規則堂堂正正地碾壓過來,真的是泰山壓頂擋者披靡——誰讓兩人的等級差著這么多呢?
就連黃漢祥都覺得,小陳能把杜毅逼到這一步,不算丟臉正經是算有面子。可見官場里這級別二字。真的不是可以輕慢的。
于是,當天晚上八點多,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去曹福泉家堵門,這次秘書長吸取了教訓,直接把他放進家里了。
這官場里辦事,有的時候挺有意思,辦公室不合適說的話。合適在家里說,這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但是有一點又不一樣,有時候辦公室合適做的事情,不合適在家里做。
簡單一點說,陳太忠可以堵曹福泉的家門,但是他不能堵秘書長辦公室的門——用級別等級來說就是,秘書長若是沒有邀請你來,而你的申請也沒得到批準的話,那你連站在辦公室門口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這話反過來說就是:陳太忠可以在下班之后。堵秘書長的家門,因為這可能無關公務——這個時候,等級就不是那么重要了,除非秘書長執意拿等級壓人。
不過世間事。有利就有弊,陳太忠若是進了秘書長辦公室,一言不合便可飽以老拳,這可以說是工作中產生分歧了,不克自制,但是進了秘書長家還要隨便動手的話。那就涉嫌入室行兇了——家里不是辦公場所,生活和工作要分開。
正因為認識到這一點了,曹福泉把陳太忠放進來了,不過饒是如此,他家里還是多了幾個漢子,不但精壯,眼神中也滿是躍躍欲試。
陳太忠卻只當這些人是空氣了。進了門來到客廳之后,他一坐到沙發上,大大咧咧地發話了,“秘書長,我要走了,你很高興吧?”
“我就不知道你腦袋里裝的是什么,”曹福泉冷笑一聲,他既然把人迎進來,自然也是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你走你留,都是組織決定,你跟我說什么高興不高興?”
“哈,我還一直以為,秘書長是個敢作敢當的人呢,”陳太忠懶洋洋地一拍沙發扶手,“看來也就那么回事……我說,這大冷天兒的,連待客酒都沒有?”
“寒夜客來茶當酒,你這都算惡客,給你杯茶將就喝吧,”曹福泉冷笑著吩咐一句,“直說,你找我什么事兒?我的意思,秦連成沒跟你說嗎?”
“說倒是說了,但是你覺得……我怕你砸我的壇壇罐罐嗎?”陳太忠微微一笑,側頭上下打量他兩眼,“你盡管砸,我鼓勵你砸,砸得越多,我就越佩服你。”
這尼瑪還能不能溝通了?曹福泉也很是無語,他覺得自己做出承諾了,沒想到這混小子是一點都不領情,“小陳,我知道這個調動有點突然,但這是組織決定,我已經考慮了你的情緒,所以才給秦連成打的電話。”
“我的壇壇罐罐,有問題的話,你隨便砸,沒問題的話,你憑啥砸?”陳太忠斜著眼睛看他,“咋的,省委秘書長就能隨便砸?你說的根本就是一句屁話,覺得我應該稀罕?”
或許我應該跟這貨在辦公室見面的,曹福泉心里又生出點懊惱來,在家里談話,真的是不好講究太多,不成想這廝能桀驁成這樣。
不過事已至此,再多的后悔也沒用了,曹福泉心一橫,他原本也是個做事不靠譜的,“怎么,組織上就調你走了,有本事你……我是說,你別辜負了組織的信任。”
他想說“有本事你別走”,但是那樣的話,還真的就生出事端了,萬一陳太忠因為某些事情走不了,這絕對就是災難了——杜老大昨天說得很明白。
“走了之后,我也能回來,到時候嘛……”陳太忠微微一笑,眉毛扭得幾扭之后,清一清嗓子,居然就放聲唱了起來,“拿了我的給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閃閃紅星里面的記載,變成此刻對白……”
歌詞的意境很明確,但是某人的歌喉,實在差了一點,曹福泉呆了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什么樣的情形,“這不是胡漢三嘛……你喝多了。”
“胡漢三能回來,別人也能回來,”陳太忠停下歌聲微微一笑,“比如說蔣省長,他也是從外省又回來的,你覺得蔣省長不該回來?”
曹福泉登時就無語了,尼瑪,不帶這么扣帽子的。他很清楚自己和蔣省長的差距。別看都是省委常委,蔣省長想玩死他,真的太簡單了,且不說別的,只說常委排名他就是最后一個,為什么?他是因為身為省委秘書長,而成為常委的。
他一個正廳,直接躍升為省委常委。只是因為杜毅的關照,要說根基人脈什么的,真的太淺了,杜毅一旦離開,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取消常委資格很正常——保持副省級別而已。
所以他現在可以折騰,卻是不合適折騰太狠,曹秘書長也是個有想法的人,他也想成為省委副書記,成為中央委員。甚至一省的正職——雖然他知道,這不太現實。
那么此刻,他翻臉也不合適翻得太狠,只得淡淡地點一下。“蔣省長能不能回來,也是組織決定,他這個情況……反正大家都要服從組織決定,”
“他這個情況比較罕見,對吧?”陳太忠卻是沒有那么多的顧忌,直接幫他補完了。他微笑著發問,“但是我肯定能回來,不知道你相信不?”
確實,他是真的不怕走了之后回不來,這一次的交流干部,基調是要扎根當地,但這只是說。交流期結束之后,當地不能借此攆人,或者說交流干部不能以此為理由調回原籍,可是他陳某人真的想回,又是多大點事兒?
就算直接回不去,間接也回得去,陳太忠去當地是熬資歷了,廳級干部想要提拔,總要在中央里過一遭,上上下下,才是提拔之道。
那也就是說,陳某人下下個目標,該是中央或者部委什么的位置,等再往下放。想去哪兒,還不是在活動了?回原籍也正常
但是,既然他可能回來,曹某人這壇壇罐罐的說法,就沒有多少意義,無非是個早晚的問題,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敢做,我就敢報復……這才是他的底氣所在。
“我印象里,你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曹福泉眉頭一皺,這大半夜的,他也被這醉漢弄得有點不耐煩了,但是他還不敢發作,因為這廝比自己還操蛋,“你走我歡送,你回來我歡迎……你到底想說點什么?”
“恒北給準備個縣委書記的位子,”陳太忠大喇喇地發話,“局長、處長什么的,我不稀罕,主任我當得都想吐了,最差也得是個地級市局局長,要不然我不走。”
“你這不是扯淡嗎?”曹福泉氣得連臟話都罵出口了,他本來以為陳太忠是在意壇壇罐罐,后來又琢磨著,這貨也許會提什么條件,可他真沒想到,提的是這種匪夷所思的條件,“那是恒北不是天南,別說我了,杜老板也沒辦法。”
“那我就不走了,”陳太忠端起面前的茶杯,笑瞇瞇地抿一口,接著就一皺眉頭,“哎呀,肚子疼。”
你老大不小的人了,玩這種賴皮,有意思嗎?曹福泉真是有些無語,他很想問一句,你說不走就能不走嗎?但是他不敢冒這個險——不能給對方這個機會。
姓陳的真要打定主意不走,別說他了,就連杜老大都難免被動一下,交流干部臨時發現癌癥也就算了,候補的干部也出現了問題——杜毅你能有效掌控天南嗎?
“提點實在的條件吧,”曹福泉知道,陳太忠提的這個條件也算正當的——關系到自身發展嘛,但也絕對是不現實的,估計這貨是把真實條件放在后面了。
“痛快,”陳太忠一伸手,伸出食中二指,“兩個正廳以下的位子……含正廳,需要的時候,你幫著投一票。”
“……”曹福泉無語地看著對方,臉上的表情也很古怪,好半天他才發話,“你覺得……我可能跟杜老大投票方向不一樣嗎?”
“你可以幫著爭取的,不是嗎?”陳太忠笑瞇瞇地看著他。
“我……盡力吧,”曹秘書長絕對不可能答應死了,他只想盡快送走這個瘟神。
“那就這么說定了,”陳太忠端起茶杯又喝一口,皺一皺眉,從手包里摸出個塑料袋,將茶杯里的水倒進塑料袋。
做完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后,他笑瞇瞇地站起身,“走了,秘書長留步,這茶杯里的水不好喝,我帶到外面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