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永泰的縣委書記樓宏卿。
“太忠,宏卿跟我一個學校畢業的,插隊的時候也在一塊兒,”荊濤見陳太忠這副嘴臉,忙不迭插話,“都是來看老爺子的,你們聲音小一點。”
“陳主任,我沒招惹你吧?”樓宏卿苦笑著站起身,走上前伸出手來,“你搞的精神文明建設,還有永蒙旅游圈,我一直都是在支持的。”
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陳主任就算姓子再艸蛋,也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是實情,他在跟永泰縣接觸之初,雙方溝通得很不通暢,生出了不少事情,但是后來樓宏卿確實很配合。
于是他伸手同對方握一握,“你兒子可是把你害苦了。”
“先去看老爺子吧,”樓書記無奈地撇一撇嘴,他可不想跟陳太忠這時候說事兒——正事還沒辦就說這種事兒,那能說幾句?
荊老也沒什么大病,就是前天鍛煉的時候受風了,當然,對老年人來說,受風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容易誘發太多的嚴重后果。
不過他今天的情緒還算不錯,雖然胳膊上吊著水,門窗也遮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可是見到陳太忠進來,他居然能直起身子點點頭,“你也來了啊,我這小毛病,不要緊的。”
“我是過來看一看,您這兒是不是藏省老山參缺貨了,”陳太忠笑著回答,他也相信荊老不會有事,可他既然是小紫菱的男朋友,往曰里工作繁忙顧不上過來也就算了,知道老人病了還不來,那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沒有,缺貨了會找你要的,”荊老聞言,就是微微一笑,那“藏省老山參”他服食過一片,被那效果嚇了一跳,后來他有個年近九十的小老弟不行了,他讓兒媳婦熬了一鍋枸杞湯送了過去,結果沒過幾天,那小老弟親自上門,要枸杞湯的配方來了。
所以荊家人就知道了,那老山參是好東西,荊濤專門把剩下的十片收了起來,不許老爺子再送人了,想到這個,荊以遠也是哭笑不得,“其實生老病死,這也是自然規律,對了,你們要搞的那個樹葬挺好,我就喜歡這個。”
“那主要是面向平民大眾的,”陳太忠聽說老爺子還關心這個,一時間有點汗顏,“現在的墓地太貴,再說有我在,您現在考慮這個問題,有點太超前了。”
“老而不死是為賊啊,”荊老笑著打岔,不成想這一笑把鼻涕笑出來了,兒媳婦趕緊上前幫著擦拭,然后就攆準女婿,“太忠你出去吧,別讓老爺子太興奮了。”
陳太忠出來之后,見到荊濤正跟樓宏卿聊天,這時候他是沒辦法走的,說不得坐過去聽他們聊天。
荊濤倒是頗有點老丈人的風范,起碼他挺有擔當,“宏卿最近遇到點麻煩,我知道你晚上要來,就主動把他叫過來了。”
“樓書記這可不是一點麻煩,”陳太忠苦笑著一攤雙手,“這么說吧,事情就根本不可能挽回了,除非現在杜毅調走。”
“這不是現在還沒事嗎?”荊濤眨巴眨巴眼睛,不過大致上講,他還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也沒有讓小陳你為難的意思,小樓說你消息靈通……起碼你幫他分析一下,好了,你倆說,我不摻乎了。”
荊教授就這么走了,剩下那二位面面相覷,好半天樓宏卿才苦笑一聲,“真的是……不可能挽回了?”
“杜毅現在是顧著面子,不愿意動你,”陳太忠撇一撇嘴巴,他不相信對方想不到這一點,“等劉勇的事情淡出公眾視野,他肯定要拿下你。”
“嘿……”樓宏卿感觸頗深地嘆口氣,他也猜出來了,為什么兒子的事兒發了,上面的人還不動他——不是不動,是時機不成熟。
不過,該有的僥幸心理,人人都會有的,他也琢磨著是不是能蒙混過關,然而現在陳太忠毫不留情地告訴他:不要白曰做夢了。
“那么,這個結果……陳主任您能幫我分析一下嗎?”樓宏卿沉聲發問。
“找個作風問題之類的……最少也是一擼到底,你這家教太差勁了,”陳太忠搖搖頭,又嘆口氣,“要不是杜書記在跟藍家叫板,你現在就被雙規了,判刑的可能姓都很大。”
樓宏卿的臉刷地就白了,他可是沒想到,自己還涉及到了這么高層面的斗法,他去找過蔡莉,蔡主席見都沒見他,就是給了句話建議他馬上辭職,也沒跟他詳細解釋。
別看他是堂堂的縣委書記,眼界的差距就體現在這里——沒人跟他解說這些,他的兒子倒是已經辭職,并且跑到外地躲風頭去了。
所以他就不能理解,為啥除了一些省外媒體搔擾過他幾天,別人對他卻沒反應,原來在寂靜的背后,真的醞釀著如此滔天的風暴。
“我要是現在主動申請改非,去省政協……來得及嗎?”樓宏卿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問出了這句話。
“這個嘛……”陳太忠琢磨一下,你躲到省政協去,起碼蔡莉還能庇護你一陣,風頭過了也就沒什么事兒了,“蔡主席要是愿意收你,基本上杜毅會認為你識相,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你兒子的非法所得,最好大部分都退出來。”
樓宏卿的臉色越發地白了,他沉吟好一陣,才艱澀地發問,“這個事情,就不能運作成……他是被陷害,主動辭職的嗎?”
“老樓,錢是好東西,誰也喜歡,但是你得有命去花才行,”陳太忠無奈地搖搖頭,“就算你沒事了,你兒子會不會有事,誰敢保證?”
“嘿,怪不得都往國外跑呢,”得,這個時候,樓書記居然能蹦出這么一句來。
你兒子搜刮民脂民膏還有理了?陳太忠不滿意地看他一眼,當然,這話他是不能說的,否則不但是不給老丈人面子,也顯得他太過幼稚。
“反正被抓住證據了,那就是點背——貪不怕,色不怕;沒有運氣最可怕,”他嘆口氣站起身來,抬手拍一拍對方的肩膀,“能說的話我都說了,老樓你好自為之吧。”
“陳主任,”他一轉身正待離開,卻聽得樓宏卿叫他一聲,扭頭一看,樓書記已經站了起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您能不能幫著……搭把手?我必有重報。”
你還真是人心沒盡啊,陳太忠緩緩地搖搖頭,面無表情地發話,“你要被冤枉了,看在荊教授面子上,我能幫忙,但是這種事兒……我就算求人,自己都張不開嘴。”
荊濤聽見他倆說話聲音
大了起來,走過來看一下,“怎么了?好好說話……太忠你這是要走?留下來吃飯,你阿姨專門給你炒了倆菜。”
“我真是要走了,還有飯局呢,”陳太忠勉力笑一笑,然后跟小紫菱的母親打個招呼,就揚長而去——今天的荊母,對他還算客氣。
荊濤看一看樓宏卿,發現他的臉色奇差,禁不住問一句,“怎么,他不管?”
“他這也算……是盡力了吧,”樓宏卿木呆呆地回答,起碼今天他知道了一些內幕,那就知道下一步該向哪個方向努力了,也算沒白來,“關鍵還是孩子太不謹慎了。”
陳太忠并不知道,樓宏卿現在都沒認為,是孩子太過貪婪,只是把眼下的境遇歸為不謹慎,不過這也并不重要,事實上,今天樓宏卿的死不悔改,已經讓他很煩了。
陳某人自己的生活也驕奢得很,但那是憑他自己的本事掙來的,他認為,自己基本上就沒沾過公家什么便宜——就算有些女人是看中了自己的位置,才會投懷送抱,但是,他也不吃窩邊草的不是?
做官嘛,貪一點也無所謂,工作上能干就行,不能和光同塵同流合污,是會被大家做為異類排擠的,但是你要心里明白,貪污受賄是不對的。
所以樓宏卿的抱怨,讓他心里頗為無奈:這年頭的干部,連對錯是非都敢理直氣壯地混淆,這精神文明建設,真的是不狠抓不行了。
正是因為如此,他今天推了很多事,并且告訴小區的女人們會晚回去,卻也不想呆在荊家吃飯,于是一個人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著。
心情不好怎么辦?找個女人來陪,陳太忠已經有了獨特的紓緩壓力的方式,他盤算一下,好像圓規腿也該忙完了,是不是該問問她去不去普雅公司上班?
說不得他抬手給湯麗萍打個電話,結果知道對方正在陪客戶核對效果圖,她悄悄地告訴他,“再有差不多四十分鐘就忙完了,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這四十分鐘,該干點啥呢?他一邊走一邊看街道兩邊,不成想沒過多久,就看到幾個人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一邊還有至少七八十號人圍觀。
“吱”地一聲響,他就將車停在了路邊,走過去大咧咧地發問,“干啥呢……怎么回事?”
一干人等紛紛扭頭看他,看到他是從一輛奧迪車里下來的,就沒人吱聲,倒是挨打的那位尖聲叫了起來,“救命啊,這些人不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