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香梅在人生中很多關鍵問題上的算計似乎全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以至于往后的十多年,她對自己在這個家中所扮演的角色過于自信了。尤其當他們的茶樓正式開門營業之后,“送祥茶莊”老板娘的名聲在行業內更是如雷貫耳,每每提起來,大家都會忍不住夸贊兩句:“宋家的媳婦兒,真真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她以為是自己的手段和能力牽制住了宋忠強,她以為宋氏父子是靠著她的籌謀才有了今天的成績,她以為她已經完全可以運籌帷幄、統籌全局了。直至最近,九江開展了一次“全面掃除黃賭毒”行動,“送祥茶莊”因為被舉報聚眾賭博而遭到查封,宋忠強也被帶進了派出所。
自從他們在九江開起了茶樓之后,宋忠強便想盡一切辦法結識九江的各方權貴。他性格圓滑得很,深諳處世之道,只要有心,甭管是人是鬼,都能拜上兄弟。宋忠強的發跡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卓越的社交能力。人脈就是最大的資源,當你與各路門派都有交集,并且能夠將他們糾集到一起時,你就是武林盟主。所以,宋忠強當時在他們的那個圈子里,就接近于這樣的一個身份,因而頗受歡迎,“送祥茶莊”也成了九江眾多達官顯貴們休閑時最青睞的地方。幾年下來,宋忠強雖然是生意人的身份,卻已然披上了一層權力的光環,成了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
古語說“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送祥茶莊”表面上風光無限,門庭若市,其實暗地里一直麻煩不斷,各種緣由的匿名舉報時有發生,類似于賭博、賣淫這樣的傳聞更是從未停止過。但值得慶幸的是,流言并不能當做證據,每一次執法行動,“送祥茶莊”都能夠安全著陸,毫發無損。故而,這種謠傳不僅僅沒有影響到茶莊的生意,反而給它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為它招攬來了更多“好事之人”,他們夫婦的背景也因此變得愈加撲朔迷離。宋忠強彼時常對徐香梅說的一句話便是:“九江的天都在咱們宋家茶樓,要想打壓咱們,除非九江變了天。”然而這個天啊,終有變的時候,而且變起來往往令人猝不及防。
新任領導班子上臺后,全國刮起了反腐倡廉風暴。起初,大家還以為這些套路不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并未上心,然而,這火卻越燒越旺,陸現尸骸。真刀真槍的把式來了,全民參與監督反腐的熱情也是空前高漲,公職人員別說公款吃喝了,哪怕花自己的錢外出游樂都要小心翼翼。不久,各大休閑娛樂場所的生意便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潮期,“送祥茶莊”也不例外。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宋忠強和徐香梅正在為日益劇減的營業額苦惱之時,“送祥茶樓”聚眾賭博的消息再一次被捅了出來。畢竟,這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所以他們原是沒有太在意的。不成想,那天,一群穿著警察制服的人,突然上門搜查,各個都是他們夫婦從未見過的新面孔。宋忠強趕忙迎了上去,又是遞煙又是倒茶,明里暗里地提點對方自己認識公安分局的王局長。不想那位領隊油鹽不進,指著一桌桌的麻將和紙牌說道:“打麻將、打牌,但凡動錢就是賭博。我們也是公事公辦,你要申辯,跟我去局里解釋。”便不容分說地將宋忠強和一桌桌的“茶客”帶走了。
徐香梅與宋忠強在這個圈子里混合雙打了這么些年,以為一切都已經足夠穩定,沒想到,這形勢說變就變。她看著宋忠強不容分說地被推進警車,看著街坊四里投來的不可名狀的目光,看著門口玻璃窗上貼的《停頓整業》的告示,回想著那位帶隊的警官冷峻的神情和生硬的話語,心中不由地開始七上八下;而更讓她坐立難安的是,宋忠強自從去了警局之后便再無音訊,她曾嘗試著跟王局長聯系,打探消息,可是電話卻始終未能接通。
徐香梅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她在家中休整了兩天,將思路捋順,然后出門,一一拜訪了宋忠強昔日結拜的那些個“兄弟”們,可惜,一無所獲。好一點的,還肯將她讓進門內,連聲抱歉稱自己無能為力;差些的,直接閉門不見,將她拒于千里之外。
徐香梅失去了方向,感到莫大的無助和孤獨。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能有這些年的威風,不過是踩在了宋忠強的肩膀上。其實她跟宋忠強早已經活成了一個人。她一直有意無意地提醒宋忠強有多離不開自己,反過來也恰恰反映出了自己對宋忠強的依賴。她無論是絞盡腦汁、用盡方法幫他“生”兒子,還是累死累活、拼盡全力幫他做事業,最終的目的莫不是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莫不是因為自己不能夠承受沒有他的生活。她一直都不愿承認卻又沒有底氣否認的一個事實:憑著宋忠強的本事,若是沒有了她徐香梅,他早早晚晚也能成個氣候兒。他肯留她在身邊,肯接受她的算計,說到底,是他還愿意忍耐。她的潑辣和狠絕,專橫和陰毒,究其根本,是宋忠強的作為和品性在她的潛意識里已經形成了足夠的安全感,使她相信,自己對于宋忠強仍然有價值,所以,他定不會離自己而去。可是,當宋忠強真的離開她時,她突然發現自己竟找不到半點出路;她突然發現,自己以往的那些點子,無一不是宋忠強沖在前面去落實的。
一個人坐落家中,擔驚受怕、備受煎熬了半月之后,徐香梅莫名地開始想念宋朝,她腦海里不斷閃現著他們一家三口同桌吃飯時其樂融融的場景,不斷閃現著她帶著宋朝外出時,沿路人羨慕的目光。那時候,總會有人奉承她說:“你呀,就跟著兒子享福吧!”但是彼時,她想的卻是:“跟他享福?要不是我,他能有機會在這蜜罐里長大!”如今,她舉目四望,諾大的九江卻尋不得一個能幫襯自己的人,宋朝竟成了她心中最大的慰藉。
“我本不想告訴你的,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徐香梅幾番糾結后,才決定求助宋朝,雖然她知道,宋朝也幫不上什么忙,可是她覺得,此時,大概只有宋朝是最能體會她感受的人了,哪怕她只是向宋朝訴訴苦,換幾句安慰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