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已經走了好一會兒,屋里的三個人還面面相覷地坐著,對著冷血無情的祖母和偽善惡毒的嫡母,實在是沒什么好說的,蔣云清索性也起身告退。老夫人卻不放她走,要她把在汾王府中遇到的事情從頭到尾,不厭其煩地一一說來聽。
老夫人關心的是汾王妃和陳氏對蔣云清到底是個什么態度,看是否能抓住任何一絲聯姻的可能性。杜夫人卻趁隙追問蔣云清:“你嫂嫂和汾王妃都談了些什么?”
蔣云清強忍下心頭的不耐煩,低聲道:“我沒在跟前,不知道。王妃留嫂嫂的時候,說的是想問問王夫人的情況。”
杜夫人垂下眼暗自冷笑起來。還是和王阿悠有關,這王阿悠,怎么去了那么遠,還這么陰魂不散的呢?沒關系,很快國公府就要雙喜臨門了。她的目光飄過蔣云清,透過窗子,一直飄往院子里,停在反射著陽光的白墻上。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瞇起眼睛,唇邊露出一絲笑容,很快她就會揚眉吐氣的。
牡丹回到家中,剛準備好晚飯,蔣長揚就回來了,牡丹便把今日的事情一一說給他聽,當說到老夫人呵斥她時,蔣長揚淡淡地道:“既然她讓你不要到處亂走,過兩日你就別去了。”
牡丹微笑:“當真不去了?”
蔣長揚斬釘截鐵地道:“當真不去了。”原本也沒指望牡丹有孕國公府的人會替他們高興,但果然聽到這反應的時候,心里還是不舒坦了。再說彼時人多事雜,若是誰不小心推牡丹一把,簡直就是得不償失。
牡丹便指著他笑:“你說的話你自己負責,你記好了。”
蔣長揚笑道:“你不就是想聽這一句話么?我說給你聽,我負責。你什么時候看到過我怕他們中的誰?”
牡丹抿嘴一笑,重回正題:“事情有進展么?”
蔣長揚道:“今日午間找到金不言了。大概過幾天就能結案。”
牡丹笑起來:“這么快?他真的是曇花樓的那個死里逃生的人?”
蔣長揚看到她一臉的八卦樣,不由笑了:“現在還說不定。”他指了指天上,“一切都得看那個人怎么打算。”事情的真相從來不是最后的真相,最后的真相往往都是當權者的一句話,是以當權者的意志為轉移的。
過了沒兩日,林媽媽去國公府送東西,回來笑道:“汾王妃第二日就備了禮物,親自去了國公府賠禮道歉,也帶了平陽郡公和十五郎一起去,讓十五郎當眾給清娘子作了兩個揖。王妃盛贊了清娘子一回,在府里留了將近一個時辰,當天晚上雪姨娘就放出來了。國公府的人到現在說起這件事都是高興的。”
牡丹挑了挑眉:“是不是把話挑明了?”
林媽媽道:“那倒也沒有。但是已經放了話,道是等到冬天還要請了清娘子去府里賞梅的。”
牡丹不由暗忖,那就是說,汾王妃此行的目的是給國公府一個暗示,同時也是為了讓蔣云清慢慢見識到嫁進王府的好處有些什么,比如說,一直被關著的雪姨娘一下就被放了出來,讓十五郎當眾給蔣云清賠禮,也是為了告訴她,汾王府很重視,不會讓人欺負她。之所以沒有挑明
話頭,約莫是想徐徐圖之,希望蔣云清想通了,有朝一日心甘情愿。
蔣云清會心甘情愿么?不知道。但可以想見的是,老夫人一定欣喜若狂,蔣重也一定充滿了期望。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一門好的姻親給家族帶來的實惠是可以預見的,是極難得的。那么在這段日子里,蔣云清的日子至少不會難過。
閑話少說,轉眼到了十月二十這一日,第二日蕭家要使人去鋪房,國公府那邊果然派人過來讓牡丹過去幫著招呼,牡丹根本沒露面,林媽媽好酒好菜招待來人,口氣卻半點不含糊:“我們少夫人這兩日害喜厲害,去不得了。這小子嗣可是大事呢,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錯,休要說老夫人怪罪,就是大公子也不饒,誰敢冒險?”
來人才不管這些,只管回去把話帶到。
老夫人一聽,一跳八丈高,子嗣是大事?哼,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是個女人都會生,她何牡丹僥幸懷上了就開始翹尾巴了。前些天還活蹦亂跳的,被牛車撞了也都還好好的,這會兒要做事就開始害喜了?裝什么裝?老夫人自己心中不服氣,卻出于各種原因不愿意直接和牡丹對上,便讓人去對著杜夫人嘮叨,意思是杜夫人這個婆婆不管事,也不管教管教兒媳婦,放縱得無法無天。不來請安也就算了,有事兒叫了也不來。誰家的媳婦敢這樣?
杜夫人冷笑,這會兒知道她是牡丹的婆婆了?那會兒老妖婆還想著讓蔣長揚和牡丹去看她的笑話呢?怎么就沒想著給她留幾分體面?當下便輕飄飄一句話打發了來人:“子嗣是大事呀,是該休息的。我也怕出事呢,去和國公爺說說看。”
來人也是妙人,果然就去和蔣重說。蔣重聽說,發怒把來人轟了出去:“子嗣是大事,既然害喜,硬逼她來做什么?大郎辦的是緊要差事,她要操心的事情本來就多。這家里又不是沒人了,這些小事找她作甚?找我作甚?人都死絕了?”一群不知輕重的人,這些女人管的瑣事都要來問他?當下對老夫人和杜夫人之間這種無休止的爭斗和耍小心眼生出十二分的厭煩來。
老夫人聽說蔣重發怒生氣,到底還是心疼兒子,遂不再提此事,只罵杜夫人不知輕重,不管事,是個吃閑飯的。杜夫人自動把老夫人的反應忽略,只暗里想,看來蔣重還挺看重這個嫡長孫的。然后也覺著,牡丹太小題大做了,尾巴都翹上天了,看她生出個女兒來怎么辦!
鋪房這一日,蕭家浩浩蕩蕩地去了一大群衣飾華貴的人,極盡排場,去了以后任何一絲一毫的事情都嚴格要求遵照古禮來,絕對不容許任何差錯。就連國公府這邊事先準備好的,也不厭其煩地要求按照他們的要求重新再來,充分顯示了作為一個百年世家的與眾不同和重禮守禮,也充分顯示了對朱國公府這個沒落府第的鄙視和輕慢。
新婦尚未進門,就開始賣弄,要壓婆家一頭,待到進了門那還得了?國公府上下明里暗里怨聲載道,老夫人氣得臉青嘴烏,差點沒把老毛病給氣得發作了。杜夫人冷眼相看,連連冷笑,自命手下的人任著蕭家去作,還挑著人鬧上一鬧,只怕他們鬧騰得不夠歡,架子擺得不夠大。
臨了,臨了,折騰了一整日,已經收工,擺酒席請蕭家人吃飯的時候,杜夫人又使人給蕭家人心里埋了一大根刺一一蕭越西的妻子吳氏身邊一個得力的嬤嬤去解手,聽到有人在外頭低聲議論:“今日蕭家的排場倒是極大,可惜也不過是嫁給三公子這個養在夫人名下的庶子。嫁了庶子,就這么鬧騰,若是嫁了嫡子,還不得翻上天去?”“翻上天去又如何?任她怎么跳,也不過就是配了個丫頭生的庶子。”然后是一陣譏笑。
世家大族的嫡長女嫁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子,還是丫頭生的,那嬤嬤氣得辦事的心情都沒有,飛快完事,飛也似地去找吳氏,吳氏出身于博陵吳氏,也是五姓七家的嫡女,最是看重這些,聽說此事,氣得臉都綠了。當下就讓人去請杜夫人過來說話。
杜夫人看到蕭家人一臉的憤慨之色,心里快意之極,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熱情洋溢地問吳氏,可是還有什么地方不滿意的,讓他們說出來,國公府一定照辦,務必要這樁親事辦得圓圓滿滿的。
吳氏寒著臉讓那嬤嬤把聽來的話說給杜夫人聽,意思是要杜夫人給個明確的答復。杜夫人嫣然一笑,矢口否認:“這是什么人亂嚼舌頭?這種話都能傳出來。嬤嬤指給我看,看我不嚴懲她!”其他話卻不說了,也不作任何保證。就是丫頭生的庶子又如何?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你蕭家還能不嫁女兒了?不嫁行呀,那殘花敗柳還有誰要?不嫁更好呢。
吳氏也明白這個道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誰叫自家先就矮了一截的?倘若蔣三是嫡子,那還好辦,娘家撐腰,蕭雪溪也不至于就難過到什么地步去。可怎么也沒想到,算來算去,算著了個丫頭生的庶子,還行三。但這口氣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叫杜夫人來問的意思,其實就是想讓國公府給個保證,保證蔣長義這身份不會變,不會傳到外頭去。但杜夫人這態度,明顯就是滑溜溜的,根本靠不住。
吳氏竟然就被杜夫人給噎著了。待要質問蔣家欺瞞,不說實話吧,明明這個女婿是自家人去釣來的:待要強求國公府給個什么保證吧,杜夫人來了個矢口否認,滑不留手,無從下手。但這口氣真的是咽不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