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讓舒歡用一個詞來形容許氏的話,那詞莫過于風風火火。
她突如其來的登門,竹筒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的丟下一串話,也不等人反應過來,就說要走。不過,她要走,舒歡倒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追前兩步,想要將他們送出門。
沒想許氏走到了門邊,忽然又轉回了身,沖她露出了一個帶著點討好的笑。
舒歡一怔:“娘……還有什么事要吩咐嗎?”
這個娘字,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吐出口,幸好是喊娘,不是喊媽,不然心理上太難承受。
“也沒什么……”許氏出人意料的扭捏了起來,還伸手推了推身旁的舒富。
舒富看看她,再看看舒歡,一臉的欲言又止。
好奇心被勾起來,舒歡催道:“這里也沒有外人,要是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舒富被推了又推,終于張開口,喊了一聲:“小歡——”
昏倒!
這舒家夫婦真是絕配,一個急躁如爆炭,一個溫吞如白水。
最后還是許氏憋不住,狠狠的剜了舒富一眼,自己開了口:“為了替你掙面子,家里的錢都用來預備賀禮了,還當了不少東西,如今已經窮到沒米下鍋了,你弟弟也到了上學的年紀,連敬先生的束脩都湊不出來,小歡你手頭可有積攢的私房錢?先借幾兩來救救急吧!”
繞了這么大個圈子,原來為的是這個!
舒歡本性爽直一些,不喜歡琢磨那些隱晦心機,但這不代表她就傻到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地步,于是稍稍沉吟了一會,就探問道:“顧家給的聘禮都花光了?”
這一問,舒家夫婦的面色立刻就不自在起來,舒富露出點羞慚之色,只拿眼偷瞟許氏。
許氏性子到底潑辣多了,只僵了片刻,就掰著手指頭道:“你還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我和你爹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這聘禮能有多少?哪,我算給你聽,當初孝敬那蔣媒婆的錢是借的,總得還吧?單這一份,聘禮的錢就去了大半!養你這么大也使了無數的銀錢,把家里東西都當得精光,總得往回贖吧?這錢又去了一半!下剩的那些,都用來擺酒請親戚和街坊了,至于顧家送的綾羅綢緞,賣出去又不值兩個錢,我就替你妹妹留下了!”
說著,她極為不滿的瞟了舒歡一眼:“你該沒忘吧?你妹妹就小你三歲,再過兩年就到了出嫁的年紀。我看哪,她是沒你這樣的好福氣,能嫁到大戶人家錦衣玉食了,為了能讓婆家高看她一眼,還不得厚厚的備份嫁妝?”
許氏原還在解釋,但說著說著,心里忽然泛起一股酸意,再抬眼一掃,這廳上的擺設不是金玉就是銅銀,而舒歡身上的輕羅紗裳和精致首飾更是讓她瞧得眼紅,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語帶指責道:“你如今飛了高枝,我和你爹也不盼著能沾你什么光,但你弟弟妹妹還小呢,你好歹顧念著他們,能拉扯就拉扯一把,總沒有自己吃飽喝足了,看著弟弟妹妹餓死的道理。”
她要再說下去,舒歡覺得自己就該變成古往今來,天字頭一號無恥之人了,不但不肖,還忘恩負義!于是連忙抬手止住許氏道:“你們稍等一等。”
她轉身進了內室,從裝首飾的酸枝雕花匣子里取了一錠銀子,擱在手里掂了兩下。
銀子沉甸甸的,手感十足。
這是才剛拿到手沒兩天的月錢,她原本想積攢下來,替自己鋪條后路,但是沒想到原主的爹娘會上門來要錢,此刻怕是留不下了。
銀子交到許氏手里的時候,舒歡清楚的看到她眼里放光,整張臉都舒展了開來,望過來的目光也溫柔親切了許多,不禁暗嘆一聲,道:“我才嫁進門,手里沒有什么積攢,只有這十兩銀子,省著點花吧。”
說著,她看看擱在桌上的食盒道:“往后也不用再花錢買東西來,顧家不缺這些。”
有句話她隱了沒有說,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可不想當那只總是被剃光了毛的小綿羊。
何況沖喜就是變相的賣女兒,顧家要是沒給足了聘禮,誰家愿意把女兒嫁了?一個弄不好就是終身守寡!由此可見,這舒家夫婦手里肯定不缺錢,起碼應該比她要富裕得多!來哭窮訴苦,只是想再多得點銀子罷了!
想到這里,她心情頓時低落起來,怎么都覺得許氏看著她的目光,就像在看搖錢樹。
要償占了原主身體的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她適當的幫幫原主的家人是沒有問題,但人家要是總把她當蠢豬來痛宰,她可不想笑盈盈的閉上眼睛,免得幫了人,好沒落下,還被當成傻瓜!
很顯然,許氏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還真把她當傻瓜了,摸著銀子笑了一會,忽然道:“你妹妹這些年都拾著你的舊衣裳穿,邋遢得不成個樣子,我想著,這銀子拿回去先替她扯兩身衣裳,那下剩的就不夠嚼裹兩個月的了。”
說著,她的目光就往舒歡的手腕上瞟,那腕上戴著一對樣式精巧的赤金絞絲鐲子。
舒歡順著她的目光一瞧,笑了,道一聲:“這樣啊——”
她揚聲就喊:“良辰!”
許氏有些慌:“喊丫鬟做什么?”
舒歡沒答,片刻后良辰就掀了簾子進來:“二奶奶喊我?”
“嗯。”舒歡伸手解下腰間的一串鑰匙,遞過去道:“開了箱子,把上回大奶奶送過來的兩匹布料拿來。”
良辰答應著去了。
許氏那邊想攔,舒歡這邊已經笑道:“別的東西我沒有,布料倒還有兩匹上好的,就拿回去替妹妹做兩身新衣裳吧,女孩兒家,總要打扮得漂亮些才好。”
總算許氏還有兩分廉恥心,急道:“這顯眼的東西怎好大咧咧的拿著出去?我看你還是多給我幾兩銀子,我上外頭鋪子里買去!”
舒歡垂了眼,不看她道:“外頭鋪子里哪有好的?要價也貴!再說我這里也沒銀子了,就剩兩件首飾,那也是長輩賜的,每日過去請安都要戴著才算恭敬。娘要是嫌這些東西拿著出門太顯眼,那回頭我讓人送過去。”
許氏被她堵得啞然,斜眼瞟瞟舒富,見他吭吭哧哧的也說不出話來,一張臉頓時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