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十一月,喧鬧多日世博會終于落下帷幕,雖然籌備起來不失倉促,但也稱得上是圓滿落幕。
最初籌備這一集會的時候,行臺內部不乏反對聲,畢竟商貿諸事終究不屬于政治根本,行臺如此大張旗鼓的宣揚物利,于民風教化恐有偏差。
可是當最終的一個結果經社監署統計遞入行臺后,見到區區一場集會達成的商貿總額竟有千萬緡之巨,行臺諸司官員不免大生“真香”之感。不再糾結于這世博會對民風教化的影響,而是連夜開工、加緊核計來年開支預算。
行臺戶部尚書李元素,本來是比較反對此事的,可是當世博會落幕之后,前言絕口不提,甚至開始親自復盤這首次集會得失,并擬定出一個更加周詳的方案,以備來年做大做強。
世博會達成這樣一個相對圓滿的結果,可不僅僅在于單純的財政收入,更關乎到幾十萬戶人家的生計問題。若衣食尚且不繼,教化從何談起?
這一次世博會雖然達成上千萬緡的交易量,但在扣除各項材料、人工、管理與儲運等成本問題后,真正能夠落在行臺賬面上,可以用于度支的不過三百多萬緡。
但這三百多萬緡,可以說是憑空生財,是在原本收支之外所開辟出來的新財源。且不說未來還有多大的發展空間,單單眼下而言,三百多萬緡的巨資可以讓行臺緊巴巴的財政得到極大緩解。
行臺諸項開支,其中占比最大的就是邊務開支,可如今邊疆屯田已經初見成效,甲伍征募與練兵也已經在有序進行。且眼下諸邊戰略優勢已經相當明顯,吐蕃被封鎖在青海以西,黃河九曲再次納入大唐版圖,耕牧潛力正在逐漸開發。
至于西北方面,突厥可汗默啜敗逃之后,至今沒有確鑿的去向,據說郁督軍山的突厥牙帳已經掀起新一輪的權斗,更加沒有余力入寇河曲。河曲周邊雖然也有一些胡部躁鬧,但還在可控之內。
而川西生羌的問題,在有了西康國這個直接依附行臺的實體政權存在后,諸事也都能有一個整體的統籌管理。
所以今年的邊務形勢較之去年將會有一個大大的緩解并不需要再作更大的投入因此在今年的度支計劃中,戶部所提出的方案就偏向于政治民生。
可這方案提交不久之后便被雍王打了回來責令重擬,并且著重批示于軍費方面還要繼續擴大投入。
李元素對此自有幾分不解并不滿拿著這份被打回的度支計劃便直往政事堂去,當他來到這里的時候才發現包括兵部尚書姚元崇在內相當一部分軍方人員已經在堂甚至還有剛剛入京不久的安北都護府長史解琬。
“知李尚書必有不忿,我與諸員于此已經等候多時了。”
及見李元素闊步登堂,李潼便笑語說道。
李元素聞言后不免略有赧顏,但還是拱手說道:“行臺度支內外兼重所計或有異同,需要從長計議,臣確是心懷不解,但也不敢妄作意氣之悖。”
李潼起身示意李元素入席,又笑語道:“唯專情職事才能恪盡職守,一時戲言李尚書見諒。”
李元素見這么多軍方人物聚集在此,已經猜到行臺今年軍計仍是宏大但還是說道:“今次世博會商貿旺盛,物利甚豐但也難稱圓滿。行臺能給之貨遠不足以滿足內外諸方所求此困已經清晰可見。
方今諸工百業,尤以長安周邊為盛,余者州縣,仍待開辟。新附之民,墾荒乏力,農具、糧種諸類尚需盛儲。河東河西,鹽鐵之力未得于盡。民生諸況,仍是艱難,若仍窮民富兵,無益政治啊!”
聽到李元素如此陳述,姚元崇也起身對他笑語道:“李尚書請稍安勿躁,我方登堂,所論也是偏此,但在軍計推定之后,倒是贊同殿下所計。”
李潼抬手示意員眾掛起一張大幅輿圖,然后指著川西北方位說道:“今年行臺兩樁軍務大計,一是于川西松、茂等幾州加駐兵事,暫定員數兩萬人。于此加駐兵員,一則側翼鞏固隴右通道,二則震懾地境生羌諸部,三則策援九曲之地,四則鎮撫西康屬國,五則可為蜀中壁防。”
松州、茂州等地位于隴南川西,是秦嶺以南進入青海地區的重要通道。大唐與吐蕃有史記載第一次大規模的軍事沖突,就發生在松州甘松嶺附近,松贊干布在統一高原、消化孫波并占領木雅黨項之后便進圖吐谷渾,此役以吐蕃退出吐谷渾而告終。
此后數年,大唐在此設立松州都督府并長時間維持駐軍,只是到了武周時期由于各種原因,諸軍或廢或置,并沒有完全發揮出其戰略價值,特別在與吐蕃的對抗中,遠不如河源軍發揮的價值大。
這一次行臺打算重新設軍于隴南區域,正如李潼所言,原因諸多,所圖甚大。即便拋開這些戰略價值不談,對于這一屆世博會所初步形成的商貿體系也極為重要。無論再大的財源,如果沒有充足的武力保證,同樣也不能獲得健康有序的發展。
武周舊年,已經有了大開松潘山道以討伐諸生羌以及吐蕃的議題,對此陳子昂這個四川佬兒還相當激烈的反對過,認為這會對蜀中民力使用太深又未必能受到足夠的成效。
可是現在局面則不然,即便不考慮商貿所帶來的附加價值,單單如今吐蕃東域劃成西康國,名義上歸屬于行臺,于此開道駐軍,可以將整個劍南連成一片,并獲得與黃河九曲乃至于隴右、西康互相呼應、成于犄角的戰略形勢,由此封鎖吐蕃向蜀中、劍南滲透、開拓的道路。
歷史上的中唐時期,大唐已經喪失了對隴右的控制,盡管在劍南節度使韋皋的經營下,此境戰略價值得以凸顯,但因為大勢上的不能協調,終究還是沒能恢復盛唐局面。
去年秋里,論欽陵再次鼓噪于青海,這也是因為在大唐與吐蕃的對抗中仍然沒有完全取得戰略主動,以至于吐蕃在青海一鬧,無論打不打得成,唐軍都不得不緊張應備。
可如果隴南這一戰略防線構建起來,大唐兵力可以循西康直探吐蕃腹肋,你敢瞎折騰,老子瞅準機會就爆你菊花!打不打看我心情,你沒有資格瞎嗶嗶。
當聽完這一構想后,李元素雖然在軍事上馬馬虎虎,但也能夠理解如此布置對于行臺戰略上的補益,的確是能越早布置,越早見利。
關于川西、隴南防線講述完畢后,李潼又指了指解琬說道:“至于北部防務,就由解長史講述吧。”
解琬聞言起身,直于河套之外劃出一條線,然后才說道:“臣歸京述事,也是受殿下創見啟發,才深感如此防計的確大利朔邊……”
解琬所講述的,自然就是三受降城這一攻防體系。聽著解琬的講述,李潼忍不住看了一眼仍然一絲不茍、端坐在堂的張仁愿。
歷史上張仁愿作為這一防事的首創者,是在坐鎮朔方深刻結合情勢、地理之后才有的創舉。不過眼下張仁愿都還沒有前往河曲任事,這一次入京也是作為西河行社那一群胡奸的負責人參議此事,自然也就談不上什么創建了。
三受降城的建立背景,一則是武周中后期突厥默啜越發勢大難制,二則是后突厥專向西突厥故地攻略、尤其是與突騎施惡斗不斷、爭奪西域霸權。趁著漠南突厥勢力未能兼顧,張仁愿將三受降城建立起來,自此之后便阻斷了突厥的南下之路,并化守為攻,保障了河朔安全。
現在修建三受降城,如果說是將突厥作為假想敵,其實是有些小題大做了。隨著河曲一敗,突厥勢力已經極為萎靡。如果不是因為國中分裂,加上還有吐蕃這樣一個西面強敵,行臺甲兵甚至可以直接出征強推,直接撲滅東突厥這一點復國火星,封狼居胥。
不過就算是短期內突厥勢力不成威脅,但河曲六州東突厥降戶與陰山以南的鐵勒諸部同樣也需要一個震懾并嚴管約束。三受降城一旦建立起來,對于河曲周邊也是一大震懾與控制。
此前朝廷將吐谷渾王慕容忠送還行臺,一直便在監押中,李潼就打算借慕容忠的人頭為三受降城奠基,自此以后,河曲諸胡,順我者未必昌,但逆我者一定亡!
而且眼下的東突厥雖然不足為慮,但默啜敗逃之后始終下落不明,至今已經一年有余,盡管行臺也懷疑其再次潛回其勢力所在的南牙黑沙城,但單于都護府并不在行臺控領之內,很難獲得確鑿聲跡。
再加上朝廷突然使派竇孝諶前往幽州,這更讓李潼有種莫名的忐忑,與其頭疼醫頭、臨時救火,不如未雨綢繆,先把三受降城建立起來,確保西北安全,就算后續變數發生,不至于兩難兼顧,多線開戰。
當然,還有另一個因素,那就有點玄學成分了,如今已經深冬十一月,距離明年上元節已經不遠。
自己都能來到這個世界,李潼還真不敢拍著胸口保證不信邪,總之今年誰再阻他上元節戲樂,弄死沒商量。老子他媽的小號都開了,就看哪個王八蛋還阻止我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