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0727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雖然在政治格局中,行臺與朝廷的對峙態勢越來越明顯,矛盾越發尖銳。但是在其他方面,今年特別是下半年以來,雙方在其他方面的交流反而變得頻繁密切。

諸如大量關隴勛貴東遷,所涉眾多資產變現,這根本不是民間商賈或者平民能夠消化得了的龐大體量。所以行臺便授意諸州縣出面,官府出資直接回購這一部分資產,價格上當然是有所壓制,但畢竟也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快速變現的渠道。

也正因此,這些關隴勛貴們對于行臺一系列的政令們并沒有太強烈的抵觸,趁著這個機會趕緊解套松綁前往神都,真要繼續糾纏下去,可能就要雞飛蛋打。

借著關隴勛貴們這一點私心作祟,行臺許多令式實施也變得順暢起來。許多明顯違背朝廷利益的事情,竟然也波瀾不驚的成為了事實。

比如說從去年便開始謀劃的西康女國,便在十月里獲得朝廷正式冊授承認。由此可見,當一個政治群體罔顧其政治使命,私欲大于公義時,所害尤甚敵國。

如今這個西康女國,還僅僅只是行臺有悖于朝廷令旨所作的一個邊務構想。可在原本的歷史上,中宗朝竟因一小部分人的私欲而直接將黃河九曲之地賜給吐蕃,以至于整個開元前期與吐蕃的對戰中,都是圍繞黃河九曲的歸屬而進行。

這一次關隴勛貴大量東遷,可以說是解凍了關內大批為私戶侵占的社會資產,諸州縣于恢復民生政治方面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間。

官府有了大量的土地在手,再加上行臺于法律層面承認亡戶們自由民的身份,因此諸州亡戶入籍事宜也都進展順利。有的州縣甚至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內,籍民數量便翻倍的激增。

不過關中長久以來作為統治中心,同時也面對一個土地過分開發的問題,單憑農業生產,是很難滿足整個關中民政并軍事所需。而且亡戶入籍,也并不能從本質上改變關中寬鄉、窄鄉人地分配不合理的現狀,反而因為籍戶激增加劇了這一差距。

雖然從去年李潼歸京開始實施開邊政策,經過了一年多的發展,諸州開邊戶也達到了二十多萬戶,但相對于整個陜西道的籍戶激增,這一點分流操作力度仍顯不夠。

人地分配的不合理,在京畿周邊表現得尤為明顯。長安城周邊區域就這么大但所生活的人口卻占了整個關內三分之一還要多。所以一旦關中農事有什么歉收饑饉在長安便體現的尤為明顯,逐糧天子之名可不是虛得。

而且長安城人口構成相當一部分人是不直接參與生產要么是權貴,要么就是為權貴提供服務的奴婢。盡管大量關隴勛貴東遷使得這一比例有所降低,但這一現象仍然是存在的。

行臺于諸州縣授田力度不可謂不大但仍無阻大量人口向長安進行遷移使得長安窄鄉形勢越發嚴峻。

這從統治角度而言,當然是好的,大量人口聚在畿內就近管制。五胡十六國時期,一些胡虜政權本身沒有組織起有效的地方管理索性就將人口大量聚集在統治核心區域從而維持其脆弱統治。

但從民生角度而言,這種現象顯然是無益的,在以農耕為根本的古代社會,單位土地產出就這么多,一個區域人口聚集過多勢必會造成勞動力過剩。

有鑒于這種情況,行臺所采取的策略就是以工代耕建造大量官造工場,使生產方式更加多元化。軍器監諸冶場就設置在了驪山附近依傍黃河收聚四方物料興作冶煉。

分散在長安城中百坊內的織場,也是行臺的一個嘗試。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手工作坊盡量將長安城各種富余人力都給調動起來。

此前京中諸權貴人家被攤派的那些物料就是這些工坊的產出。工場營建最初,工技、材料包括管理以及對市場的判估等方方面面,都還沒有一個具體的頭緒,自然是要先尋找一個穩定的客戶群,長安城這些勛貴人家一個個養得白白胖胖,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

到了今年,許多工場運作都已經上了軌道。雖然眾多勛貴人家前往神都,使得這個消費市場大大縮減,但長安城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市場,可以消化相當一部分產出。

而且,行臺此前在青海方面對吐蕃取得戰略性壓制,隴右商路得以暢通無阻,也讓行臺的外貿環境一片大好。包括西康國的設立,也讓行臺多了一個貿易選擇,以此作為一個傾銷窗口,讓吐蕃本國權貴們也得以享受大唐上層人物的生活水平。

產業升級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雖然眼下行臺各類官辦工場主要還集中在手工業方面,但只要基礎打下了,未來大可以在此基礎上繼續探索嘗試并發展。

近日,長安城中除了考選之外,還有另外一樁盛會同樣引人關注。而且考選還僅僅只是士林關注,這一樁盛會則是深刻影響長安市井民生、工商百業,那就是由社監署所籌辦、于長安西市所舉行的世博會。

這一集會名稱,是由行臺雍王直擬,但無論名目如何,本質上就是四方物料、珍貨匯集展示并作買賣的博物會。

九月之前,關于這樁盛會還沒有什么聲訊傳出。但是進入九月后,社監署突然傳告百業行社要作此盛會,號召諸行社各進器物,一旦能得優選,甚至能夠獲得行臺在兩市專柜推介銷售。

最初這件事也只是在諸行社之間進行流傳,且并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可是隨著社監署進一步的造勢,將兩市一些黃金地段的邸鋪都辟作專柜,每日歌舞盛演,這才逐漸引起了重視。

大唐民風本就尚斗,諸事諸物都以爭先為美,穿開襠褲的小童都要斗草游戲,誰家器物稱美,也都樂意炫耀博彩,更不要說還有兩市專柜這樣的誘惑。

因此等到十月初,這世博會正式開始時,社監署共收各類物事兩千余項,于西市陳列展出。這一數據公布出來后,頓時又在坊間引起一片熱議。到了世博會這一天上午,西市市門還未開啟,看熱鬧的人眾已經將西市從四方圍堵的水泄不通。

長安近年頻有盛會,在治安維持方面也是積攢了豐富的經驗,入市觀覽者雖然眾多,但場面也并不混亂。一俟市門開啟,在行臺甲兵的控制約束下,民眾們排隊有序入市。

西市邸鋪數千家有余,社監署這一次只是征用了主干道兩側的當街邸鋪,用以陳設各類器物。

民眾們沿街而行,雖然道路兩側甲兵排列,不能親入鋪中就近觀詳,但站在街上看到那些展臺上所擺設著的琳瑯滿目的珍品,一時間也都不免驚嘆連連,詫異于人間居然還有如此異貨。

這第一天的展會,同樣也是造勢的一部分,所展示的物品以奇異珍惜為主,讓長安士民開開眼界,以維持一個熱度。

所以這些陳設的貨品,既有金銀珠寶,又有遠蕃方物,還包括奇異鳥獸,長安北大內還養著兩頭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的獅子,也都被拉出來充場面。除此之外,還有侏儒、昆侖奴等異樣人等。

這其中,尤以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胡人最為出彩。這胡人看起來老態龍鐘,但在木架打制的一個框架里卻攀躍靈活如猿猴一般,引吭歌唱、聲若洪鐘,全無一絲表面那種老態,看得人驚呼連連,直嘆神異。

這老胡人來歷也實在值得一說,早年跟著幾個神棍前往神都大內行騙。神都革命后被潞王李守禮給收了養在邸中,順便煽了閑來觀戲,細細打聽才知一副老態都是藥物催成,本身不過二十出頭,之后輾轉送來長安。

這一次世博會造勢時間太短,主要是到了九月后行臺核計賬目,才發現今年因為大量關隴勛貴有意東去,強賣生意搞得不是很好看,雍王才決定臨時上馬這個項目,便把這個老胡也擺在市中、充個場面、賣個新鮮。

世博會前三天,不禁士民出入,先把熱度造起來。到了第四天,那些華而不實的奇珍異貨便被收起來大部分,開始上肉戲了,大量行臺工場物產包括京中百業產品都被擺上了貨架。

這些貨品,自然不及此前幾日那些異貨炫彩奇妙,普通民眾們對此自然興致大減。不過世博會的主要目標也并非他們,而是早已經聞風而動的各方商賈并豪客們。

在西市會場中,有一批胡人尤為扎眼,各自羅紈纏身、金銀佩掛,看起來貴氣逼人,漫步街中,兩眼不斷往兩側鋪面掃視,一邊欣賞著陳設得器物,一邊頓足怒罵:“隴右榷場那些奸商,尋常雜貨也敢索錢巨萬!若非此番入京,還不知要被他們趴我身上吮血幾時!這一鋪面積貨,我全收了!”

胡人經商者不少,但在長安生活的、大部分仍然屬于底層,西市街頭突然出現這樣一批豪橫闊綽者,那自然只能是隴邊西河行社的胡酋們。

他們受邀入京,一通觀賞下來,才知往年被人當成了怎樣的冤大頭,同時那購物欲望也是噴涌而出,看啥都想買,反正來錢快。更何況西河行社據說將要由磧口入河曲掃蕩賊逆,他們這里錢花光了,自然有河曲一群倒霉蛋給他們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