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雍王自隴上返回長安,整個長安城都因此而轟動不已,出迎的隊伍更是一路從長安城西的金光門排到了幾十里外的郊縣。
雍王給長安、乃至于整個陜西所帶來的局勢改變,可以說是有眼皆見。年初雍王剛剛抵達長安的時候,長安城還被亂民所占據著,全無秩序可言。
北面突厥可汗默啜引兵直寇關內州縣,隴右的吐蕃也隨時都有可能趁火打劫。當時整個關內道都岌岌可危,人心民情更是慌亂不已,幾乎看不到一絲局勢轉好的可能。
然而雍王西進的幾個月時間里,先是快速平定了長安城的動亂,之后大軍分擊強敵,不獨打得突厥默啜只身遁逃,雍王更親自赴隴、并在青海擊敗吐蕃的軍隊,完成了大唐最強盛時期都沒能做到的壯舉。
到如今,長安城秩序逐漸恢復,民生欣欣向榮,外患悉數平定,俱雍王之功。所以長安城的民眾們在得知雍王儀駕返回的時候,也真是發自肺腑的歡欣出迎,以此來表達他們對雍王的擁戴與敬慕。
過了隴山之后,李潼便脫下了戎裝,時服策馬。及近長安郊縣時,眼見到民眾們夾道歡迎、群情熱烈如火,一時間既有欣慰,也有幾分自豪。
早在神都決定發動政變的時候,李潼的心里便始終沉甸甸的、籠罩著一股龐大的壓力。這一份壓力,別人很難理解,而他也難以傾訴出口,那就是擔心整個大唐世道可能會因為他的一番舉動而劃入一個較之史上更加惡劣的局面。
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壓力,所以他在神都革命之后,便快速抽身離開了神都洛陽,幾乎沒有來得及享受政變成功所帶來的成果,便又投身于各種事務中去。
青海一場大勝,意味著圍繞深度革命這一事件所進行的各種善后工作總算是告一段落,而李潼也終于得以松一口氣。對于他各種努力奮爭所達成的這一局面,他的心里還算是滿意。
隴右的大功讓許多時流感慨雍王謀計深刻長遠,沒有困在神都那膠著的局面中,而是勇于進取,另創一個全新局面。到如今,長安幕府分陜而治的局面算是徹底形成,甚至就連神都朝廷都不得不在名位上加以肯定,以陜西道大行臺這一個充滿霸府意味的機構來安撫雍王。
但這些人并不知道,李潼在過去這幾個月的時間里,心里承受了多少壓力。很多人不滿于現狀,渴望有所改變,但對于改變之后的局面,又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劃。
李潼則不然,他雖然也不清楚未來會是什么樣子,但心里卻自有一個樣板作為對比。武周一朝誠是一言難盡,但在原本的歷史上,雖然時局幾經逆轉,總也跌跌撞撞的進入了到了開天時期這一大唐真正盛世。
所以李潼對于自己的要求更高,他并不奢望自己能夠做得盡善盡美,但起碼應該要強于原本的歷史上同一時期,否則他這一番舍命相搏就變得全無意義。
長安城金光門外,已經是人山人海,以至于幕府不得不加派甲眾于此駐守凈街,控制局面。
當雍王儀駕出現在金光門外的道路上時,金光門內外人群徹底沸騰起來,人們用各種各樣的吼叫聲來發泄著心里積攢滿滿的熱情,徹底壓過了雍王儀駕中的羽葆鼓吹聲。
留守長安城的李元素、姚元崇等要員們也都馳行入前,遠遠便當街作拜,大聲呼喊道:“臣等恭賀雍王殿下凱旋!殿下遠擊強敵,播威異域,關內生人沐此恩典,恩威壯矣!”
李潼眼見此幕,心情也是頗為激動,于馬背上向夾道人群并前方府員們振臂一揮,大笑道:“唐家立國以威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此行不負父祖,不負蒼生,從此以往,王法煊赫,宇內無敵!”
“王法煊赫,宇內無敵!”
伴隨著這樣的喊叫聲,雍王儀駕正式入城。長安城內外民眾在經過一番熱情宣泄之后,也逐漸散入了百坊街曲之間。
但很快的,民情又被一道政令所引爆,政令內容為《陜西道大行臺開邊籍式》:即日起,陜西道大行臺所轄諸州在籍民戶,特設開邊籍,凡雙丁以上民戶俱可申報列籍,列籍之后,官牛免租,戶給一奴,庸役悉除,唯戶出一丁赴邊助墾,役期為三個月。役滿十年,授田百畝。
這是陜西道大行臺創設后,發布的第一道令式,很快就在民間引起了熱議。
這一道令式,對于京畿周邊的民戶們是有著極大的誘惑力。長安民戶眾多,久為窄鄉,均田令早已經形同虛設,土地大量集中在諸大戶手中,但民眾們每年仍然要承受租庸調的負擔,還有各色課役。
雖然此前長安幕府已經免除了相當一部分的雜使,但仍然沒能從根本上改變籍民的生存處境,人多而地少。
沒有足夠的耕地授給民戶,這就使得長安周邊大量民戶淪為佃農,乃至于出現許多閑置的丁力,哪怕是想憑著一身力氣養活家人,但根本就沒有勞計可使。
解決這一問題,最直接的方法莫過于直接將土地從大戶手中收回,再量授籍戶。但這種觸及根本的改革,對社會秩序觸動極大,眼下的陜西道大行臺還沒有做好相關的準備,所以只能采取這樣的折中之計,將關內過于稠密的民力進行外調,充實邊州。
青海一戰,唐軍俘獲了大量的牛羊、人口,而黃河九曲之地對于諸胡整頓仍在繼續進行著。當然,所謂的整頓主要還是以武力教化為主。
西河行社的胡部二五仔們,在嘗到了甜頭之后根本就停不下來,在雍王作為靠山的情況下,加上隴右軍務的配合,極短時間內便崛起為隴右一霸,凡所見到的胡部都要騷擾一番,打得過那就直接干掉,打不過或者說得不償失,那就賣股份,你出人出物、加入我,大家一起搞事業。
如此一來,就造成了隴邊俘獲的人口、牲畜激增,單憑赴隴的關內商賈們根本消化不了,只能由官府出面解決。
牲畜之類還倒罷了,可是那么多的胡部人口,該要怎么處理,也實在是讓人頭疼。隴邊諸州雖然也在積極的擴大屯墾規模,但若全都是胡卒勞動力大規模聚集在一起的話,也是一樁隱患。
所以陜西道大行臺所公布的這一樁開邊令,一方面是在增加邊州的唐人比重,一方面也是為了化整為零的消化那些胡部卒力。
沒有利益的戰爭就是不義之戰,唐軍開拓之勢雖然大壯,但總不能關內民眾們只是喝彩喊六,到最后一算除了每年賦稅多繳,啥好處都撈不到。
諸開邊籍戶雖然每年要承擔一丁三月的屯墾勞役,但在當地卻是官牛免租、戶給一奴,生產勞動力不減反增。胡奴化整為零、分散入鄉野之中,也能削減一部分集中管制的壓力,讓地方官府以及鄉社團練參與到對這些胡奴的管控中來。
此前的長安幕府就算想將州縣人力進行大規模的調整,但終究還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可現在陜西州縣俱奉雍王教令,政令的實施力度自然大增。
同時,以這一條開邊令式作為陜西道大行臺一道政令頒行,也算是確定一下陜西道大行臺的為政風格,并不是關起門戶專搞內政,而是以屯養戰、因戰益墾。雖然并不是全民皆戰的軍國模式,但在開邊外擴方面仍要保持一個明快的節奏。
得益于青海這場大勝,如今整個京畿地區民眾們對雍王殿下都是信心滿滿,因此令式短行幾日后,單單在長安便涌現出了足足一萬多戶的開邊籍戶。
還有更多的民戶,雖然也有參與進來的想法,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遲疑,想要在初步見到令式實施的成效之后再作取舍。畢竟小民生計維持本就艱難,任何一點微小的改變可能都會帶來承受不了的惡劣后果,所以對于任何新事物都持謹慎態度。
對于這一道令式,長安幕府的態度就是積極宣傳、但以自愿為主,為此雍王甚至專門組建一支內衛隊伍,選募良家子并資深的故衣社徒,分道巡察諸州,以杜絕州縣強派硬劃開邊戶的做法。
除了這一道令式之外,長安幕府升格為陜西道大行臺后,又面對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官員急缺。雖然諸州縣正員官長仍是由神都朝廷選派,但諸參軍佐員,則就由大行臺直接任命。
雍王分陜而治,并不意味著完全脫離朝廷中樞的管制,如果要做比喻的話,更類似于一種外包的管制模式。陜西道諸州縣每年仍然貢賦不斷,但具體的行政事宜,朝廷就不會管控入微了。
所以,大行臺招兵買馬、包括自身的結構重組,也是當務之急。接下來一段時間里,李潼一直忙碌于此,隨著犒軍大使陸元方抵達長安,大行臺才算有了一個基本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