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湟源大營中,到處都洋溢著一股得勝的喜悅。得知雍王將要入營,黑齒常之更率領一干將校策馬出營。
“末將等幸不辱命,今日午前攻克蕃國烏嶺橫堡,大軍即日便可次第入駐,待時以擊!”
遠遠的,黑齒常之便翻身下馬,趨行至雍王馬前,攬轡叉手,神態間的自豪之情并不遜于麾下年輕的兵長們。
眼見黑齒常之此態,李潼眉頭隱隱一皺,繼而便點點頭,于馬背上振臂揮鞭并大笑道:“眾將士勇武可觀,積此初捷,大功可望!”
眾將領們聽到這話,也都紛紛笑逐顏開,下馬列行至雍王儀駕之前,叉手并呼道:“殿下恩威教使,卑職等唯捐身以報,獵蕃青海,揚我軍威!”
一眾人簇擁著雍王一行直往湟源大營而去,行途多有營士們眼見到雍王入營,也都各列道左高呼為賀。
跟隨在雍王后方的婁師德眼見雍王與眾將士們互動親切,心中又是不乏感慨,雍王入隴時間不長,但已經在河源軍中頗積恩威,的確是有過人之處啊!
入營之后,閑雜人等一概退去,中軍甲士將大營團團保護起來。帳內眾將各自落座,黑齒常之等才來得及與婁師德小敘別情。
“婁公今次復歸河源,舊人得以聚于雍王殿下帳前受教領事,青海此戰無疑更得勝算!”
久別重逢,再次見到婁師德這個老搭檔,黑齒常之臉上笑容滿滿。婁師德也熱情的與眾將士們問候寒暄,難耐喜悅之情。
河源軍是在高宗儀鳳年間李敬玄兵敗承風嶺的基礎上建立起來,承風嶺一戰,李敬玄不習兵事、十八萬唐軍大敗虧輸。而這場戰事,也并非全無收獲,黑齒常之與婁師德這對搭檔就是在這一場戰爭中脫穎而出。
黑齒常之自不待言,若非他率領精眾死士夜襲吐蕃大軍,李敬玄所部幾乎不能退回赤嶺以東。
至于婁師德,同樣表現出色,受命收攏敗卒,讓逃散在青海以南的唐軍潰眾們得以返回鄯州,并在赤嶺與吐蕃大將進行談判,才初步穩定住了此邊形勢。
后來河源軍建立,黑齒常之以河源軍大使主管軍務,婁師德則以河源軍司馬主管營田事宜,彼此之間可以說是有患難與共的交情。后來黑齒常之被調離河源,婁師德更是留守于此獨當局面。
眼下婁師德再次返回河源,無論黑齒常之還是河源軍眾將士,也無不歡欣鼓舞。對河源軍將士而言,這兩人搭配,就是他們最信服的領導。
李潼也沒有強違人意,只是坐在帳中笑看婁師德與在場眾人寒暄問候,給他們留下一點交流的時間。
一直等到眾將士全都住口,他才又開口說道:“攻拔烏嶺橫堡一戰,是否仍存曲隱?”
聽到雍王這問題,黑齒常之也點點頭,臉上笑容收斂,沉聲道:“烏嶺橫堡乃蕃國海東甲伍集散之地,此前游弈互攻,我軍都始終難以靠近其地。近日戰況雖然不差,連拔左近數堡,但較之合圍烏嶺橫堡,仍有幾處阻滯。昨夜圍攻,只是叩關示警,逼迫蕃國將游弈之師聚回堡中,以求一戰克之,但烏嶺橫堡卻被就此奪下……”
聽到黑齒常之這番解釋,李潼才明白這場勝利來的蹊蹺,僅僅只是一次佯攻,便攻克了蕃國在赤嶺西麓最大的一處堡壘,自然讓人感覺怪異。
“蕃國這是主動退去?游弈尋探海東,可發現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想了想之后,李潼又繼續問道。
黑齒常之搖了搖頭:“海東并沒有特殊的軍伍調動,但也并不排除暗中聚眾的可能。畢竟我客軍游師,不能望盡賊之虛實。海東地勢不乏溝壑,蕃卒游蕩之旅、不習傍城為戰,在海東也沒有設置太多烽堡為守。”
吐蕃剛剛從部落轉為中央集權的政權未久,其民風仍然沒有完全轉化過來,雖筑城而不居,更習慣氈帳游徙的舊俗。也就是在赤嶺這一線因為要發揮地勢地理的阻斷之效,才學著唐軍建筑一些烽堡。
但是離開赤嶺范圍,吐蕃雖然基本控制了青海周邊的吐谷渾地,但卻并沒有大修城池作為區域中心。這樣的習性,也就造成了幾乎沒有什么擁有極大戰略價值的目標存在,唐軍即便入境,都找不到什么可以圍而攻之的城池。
吐蕃軍隊,可以不受城池的限制,依托地利任意集散。像大非川、承風嶺兩次大戰,都是誘使唐軍深入其境,然后再集結優勢兵力發起進攻。
黑齒常之又說道:“此前幾次大敗,遺患至今,使得每與蕃國論戰,軍心都忐忑不穩。眼下攻克烏嶺橫堡一戰雖然蹊蹺,但也不敢讓將士知悉詳隱,若疑蕃國另有潛途,軍勢恐將不振……”
李潼聞言后便點點頭,認同黑齒常之這一看法。有選擇的釋放利好消息,這也是身為將帥必須要掌握的技巧。一旦將士心生恐慌畏懼之情,那這一場戰爭不打也罷。就算心知這城堡攻克的有怪異,但也只能宣傳這是一場了不起的勝利。
李潼還未入營,便意識到這一點,就是察覺到黑齒常之的情緒太過外露了。他與黑齒常之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了解也不算淺,其人秉性穩健、自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靜氣,若是常規的戰法攻克敵方堅堡,就算有什么情緒激動也絕不會如此做作外露。
“蕃國主動退軍,要么是國中有變,需要收縮青海周邊防控之力,要么是故技重施,以此驕我軍心、誘我深入其境。”
“末將等私論,也無出這兩種情況。究竟是哪一種,則就不好說。蕃國君臣矛盾深刻,欽陵或是不敢與我軍長時纏斗、被牽扯軍力,因此主動回縮。若非棄地自保,則就有可能是暗聚甲徒,寄望定勢一役。”
黑齒常之對雍王的看法更作闡述,并補充道:“無論哪一種情況,欽陵都是不愿與我軍長久纏斗。敵所不欲,我則必行,再向海東行軍,也應以穩妥為上計,步步為營,不可輕率冒進。”
講到這里,黑齒常之望向雍王殿下的眼神中更有幾分欽佩,并不乏感慨道:“殿下善撫隴邊情勢,聚結諸力以助軍事,使我大軍能守從容、長久之計。欽陵既無內外同心同欲的處境,需要定策于亂、于急,則無論后計如何,此戰不戰已敗!”
赤嶺一線的唐軍與吐蕃軍隊,雖然可以說是兩國最精銳的部伍,但也都面對一個相同的困境,那就是后方不穩,無法跨越赤嶺進行長期的經營,以時間累積戰略優勢。
但隨著雍王登隴,統合各方的力量,河源軍在這方面的困境已經有所緩解。有著豐富的后勤儲備,黑齒常之自可以不爭一時之功,制定一個在海東長線發展的戰略。
可是反觀吐蕃方面,放棄赤嶺防線,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其實都是一種勢弱的表現。就算欽陵打算復制此前兩場大勝,但其計策能否成功,是建立在唐軍會不會長驅直入的基礎上,這本身就是一種戰術上的被動。
在單兵素質方面,吐蕃軍隊就算精勇兇狠,但也并沒有強大到不可戰勝,甚至于還要隱隱弱于唐軍。
這也不是關起門來妄自尊大,吐蕃與大唐長達兩百年的戰爭史,大大小小戰斗無數,可以說只要沒有高原氣候的戰斗環境壓制,吐蕃一直都是敗多勝少。
當然,獨特的高原氣候也是吐蕃軍隊的優勢之一,不成貶低其戰斗力的理由。但哪怕是在高原作戰,當大唐戰略調控得當、沒有顧此失彼的情況下,與吐蕃作戰也并不虛弱。
天寶年間哥舒翰攻克石堡城后,在青海海東筑城,當時就已經打得吐蕃不敢靠近青海周邊。如果不是安史之亂爆發,隴右精銳全面內撤,又怎么會有隴右完全淪陷的慘劇發生!
饒是吐蕃已經占據了如此強大的戰略優勢,仍然拿安西鎮守的孤軍無計可施。所以在戰斗力方面,真不必對吐蕃過分的妖魔化。
吃一塹長一智,大非川與承風嶺兩場大戰,各自都有著巨大的戰術缺陷。在青海這樣一個戰場環境,大唐雖然作為進攻方,但卻并不掌握主動權,越深入其境,主動權就喪失的越嚴重。
特別大非川一役,薛仁貴長驅直入、甚至都打到了烏海這一吐谷渾的西面邊境,但卻因為后路配合失當,不得不退守大非川。進退之間,唐軍戰斗力已經嚴重消耗,而這種軍勢的反復,又給了吐蕃大軍圍聚的機會,四十萬大軍圍殺五萬唐軍疲敝之旅。
所以無論如何,李潼都不會再重復這一錯誤。老子錢糧不缺,就是率軍來青海旅游的,鬼他么才傻呵呵直往青海內境跑步前進的送人頭。
如今的吐蕃軍神,正是內憂外患、焦頭爛額,其人未能在第一時間便發起對隴右的攻勢,讓李潼能夠入隴進行一番整合,現在隴右戰線已經能夠勉強長期對耗。只要能夠長期維持在青海周邊的存在感,就能讓欽陵所統吐谷渾部分崩離析的越來越快。
無論欽陵打得什么主意,赤嶺全線貫通,對河源軍而言都是一個新的起點。當李潼在湟源大營中與眾將商量下一步行軍計劃的時候,西域方面的使者也抵達了鄯城,正是李潼心心念念的張仁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