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0518 大唐雄軍,演武洛北

北邙山腳下,戰鼓轟鳴,大軍集結待征。

朝陽初升之際,神都北城龍光門外,戰鼓雷鳴,皇嗣行輦頓于城門前,周遭重臣環擁。

一鼓定后,李潼自率親兵馳出營門,伴隨著兩廂鼓角軍樂聲,直入龍光門前。兵者為兇,眼下的他雖然已為大軍總管,但卻仍未披甲,只是縞素而行。

隊伍行至龍光門前,便有禮官唱名通傳,數通入內,拱從皇嗣的儀駕隊伍才緩緩分開一條道路,御輦繼續前行,及至城門西側一座土砌的高臺。

皇嗣在重臣大將們的簇擁之下緩緩登臺,軍樂聲轉為肅穆,及至皇嗣西面而立,軍樂聲才為之一頓。及后禮官高唱,著令關內道大總管、雍王李慎之登臺受鉞。

授鉞軍禮,本來應該是在太廟舉行。但武周一通改制后,因為圣皇武則天過于迫切的要在軍隊當中營造自己的存在感,所以便改為與郊祭誓師一同舉行。眼下皇嗣雖然監國,但還沒有來得及將諸禮修正,仍循舊態。

李潼登臺后,面向皇嗣徐徐作拜。之后皇嗣李旦也緩緩上前,周圍又作一通鼓樂,而后皇嗣才接過禮官奉上的鉞器向前遞去,口中并沉聲道:“從此以往,上至于天,將軍制之!”

“臣謹奉命!”

李潼口中高呼,兩手接過鉞器,之后便有近衛親軍入前將鉞接過。

接著,皇嗣便又拿起斧柄向前遞去,并繼續說道:“從此以往,下至于泉,將軍制之!”

“臣謹奉命!”

拜受斧鉞之后,李潼再拜頓首,接著高聲道:“臣聞國不可從外治,軍不可從內御,二心不可事君,疑志不可應敵!臣既受命,專斧鉞之威,生死度外,垂言命臣,乃辭而行!”

授過斧鉞之后,皇嗣李旦便與眾臣們紛紛步下高臺。三軍之事,不聞君命,令皆由將。從這一刻開始,李潼才完全掌握了大軍征討之命。

鼓樂聲再次雄壯揚起,諸營角號為應,諸路人馬陣列出營。

此時高臺上,早有軍士捧上一整套的明光甲,為雍王殿下披掛整齊。

李潼這一身甲胄披掛,并不同于軍中制式,線條樣式要更加夸張,甲片貼金,映襯得披甲者更顯英武,尤其在朝陽的照耀下,使得整個人都沐浴在一團金光之中,讓人不能張目凝視。

但也因此,整個演武誓師的區域雖然廣大,但無論從哪一個方向,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站在高臺上的雍王。當然這也是因為李潼體格本就高大,身高六尺有余,若只是五尺短身,哪怕儀甲再怎么光鮮,終究還是差了幾分意思。

隨著諸軍向前臺靠攏,已經登上后方城樓的皇嗣李旦垂眼望向站在站在高臺上的雍王,同樣忍不住感慨道:“雍王武運加身,誠是宗家良佐,盼此行能宣揚國威,定功一役!”

今次北邙誓師參與者共一萬兩千余眾,當然這并非雍王西行的全部兵力,僅僅只是畿內抽調出來的部分人馬。

接下來還有暫駐河東道的三萬人馬,以及關內道諸府兵眾仍然陸續在集,整支大軍號為八萬之眾,實際上也達到了五萬出頭。

即便刨除一部分輔兵與仆從,一線的戰卒也有三萬余眾。上一次朝廷在帝國境內如此大規模的用兵,還是垂拱年間的宗室作亂。

李潼站在高臺上,眼見諸軍向此匯聚而來,不免心潮澎湃。雖然政變之后他便執掌軍事,可此前前往孟津駐守,為了避免驚擾大亂初定的神都局勢,并沒有舉行這種聲勢浩大的儀式。

不過這一次禍發于西京,而兩京之間的交流本就頗為頻密,瞞是瞞不住的,為了震懾神都城中漸有騷亂的人心,朝廷才決定舉行這樣一場儀式。

雖然民眾們并沒有機會親臨現場、目睹盛況,但哪怕只是在場外巡弋,聽到那響徹天地的鼓角聲,心中也自有一股安心與振奮。

頒授斧鉞之后,六纛升起,左右分列于高臺兩側。充當兩廂親軍的千騎將士們各擎五色軍旗,策馬繞場疾行,同時口中高呼軍令,宣告諸軍:“漏軍事者斬!背軍走者斬!失旌旗……”

在場諸軍,聞令自警,各自隊列也變得更加整齊肅穆,一直行到高臺前方百步之外,各方將主約束步卒,然后便自率旗兵,馳行臺前,各自下馬作拜,口中則高呼道:“請大總管賜旗宣令!”

新至外州歸朝,擔任行軍長史的李元素手捧誓眾之文,登臺朗誦道:“關內道行軍大總管、北庭大都護、雍州牧、領西京留守、雍王濟,告爾六軍將吏士伍等,圣人弦木為弧,剡木為矢……用命,賞于祖!不用命,戮于社!軍無二令,將無二言!勉爾乃誠,以從王事,無干典刑!”

雖然李元素宣讀誓文聲并不能傳及場中每一個角落,但整個校場上也是少有異聲。李潼站在臺上俯瞰全場,將士們陣列如壁,槍立如林,特別是在陽光的照耀下,甲衣泛光,交織成一片耀眼奪目的光輝!

大唐軍事武裝本就是當世翹楚,拋開武周時期各種亂征、強征,一線作戰部隊被甲率往往能夠達到六成以上。

今次朝廷為關內道大軍整裝更是傾盡府庫,單單各類甲衣便達到兩萬具之多,至于集結在北邙山腳下這一萬多將士們,此際更是人人被甲。

這可絕不是什么幕布特效,每一個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悍卒,跨刀持槍,殺氣沖天!

正經的誓師場景,主要還是以宣威正命為主,倒是沒有什么諸軍齊呼口號的互動環節。誓文讀完之后,長史李元素繼續唱喝諸將名號,各自登臺受旗。

大唐軍令傳達系統,以鼓角令旗為主。六面大纛、五色五方旗,為中軍所在,纛旗不動,雖死無退。軍有軍旗、營有營旗、隊有隊旗,將士在營、皆聚旗下,將士在陣、則有陣將門旗,錯認則斬。

除此之外,諸營各隊還有認旗,為將士出入陣伍、派兵步陣的機動旗令。

各軍受旗之后,分發營隊之中,便意味著整支大軍的指揮系統已經建立起來。之后軍鼓聲再次響起,隨著這一次軍鼓響起,將士們便不再肅穆不動,而是隨著軍旗、認旗所指引的方向,開始快速調整陣型。

鼓令有大鼓令、小鼓令之分,其中大鼓令以三百三十響為一通,一通之后,吹角一十二聲為一疊,通常為行宿之用。小鼓令百響為一通,角聲八聲為一疊,通常為行軍步陣所用。鼓角聲三通三疊為一令,聲絕令行。

隨著旗令頒下,行軍大總管一眾僚屬也都紛紛登臺,立纛于前,旌節斧鉞于后,高臺左右各千人為中軍護旗決勝軍,大總管左右五百精卒為廂內親從。后世節度使所謂的牙兵,便是這一部分將士。

鼓響一通之后,場中眾將士已經各見認旗。鼓響第二通,在認旗的指引之下,諸將各率部卒往各自所屬陣列范圍而去。三疊角聲一絕,諸營已經各自歸陣,乃是最為常見的八卦陣。

接著中軍決勝軍便策馬沖入陣伍中檢查行列,若有亂列以及仍在奔走不定之卒,則即刻拖出,旗前處斬。不過今天參與誓師的軍眾本就是神都兩衙精軍以及各折沖府番上老卒,倒是并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三通鼓令之后,將士們都已經悉數歸陣。

當諸軍各自林立在列的時候,除了軍容整齊之外,還看不出什么太大的玄機。可是當這戰陣擺開之后,整支大軍諸兵種的搭配便凸顯出來。

八卦陣乃是攻防一體的中庸戰陣,言之中庸并不是說陣法不夠精妙,而是各方面都很均衡,最能體現出軍隊的離合之法,也是大唐軍隊練兵以及作戰常用戰陣。

但雖然言之中庸,整個大陣擺開時,仍是殺氣騰騰。

前陣槍林聳立,為拒馬殺敵,具中則為弓弩手,進行遠程的打擊,在后則為壓陣奇兵,左右跳蕩隊,馬隊則集結在左右兩翼,以保證最高的機動力。

這其中,前、中兩陣可以前后調整,遇敵則以弓弩手當先,賊入一百五十步則射,賊入近前則以槍林壓陣。賊若破前陣,則以跳蕩出擊,馬軍橫截賊軍,弓弩手與槍兵繼續后撤整隊,層層為戰。

所謂如果你一層一層剝開我的心,你會鼻酸、你會流淚,你會死無全尸!

區分兵種的標志主要是武裝配給,雖然說大唐軍械精良,像弓弩刀槍基本都是人人配給,但落實在軍中,仍是有所側重。

馬軍自不必說,人人備馬,裝甲以明光鎧為主。軍中同樣配有閑置馬隊,除了滿足馬軍戰時更換坐騎之外,也用于其他軍種臨時使用。比如跳蕩隊,本身就是且步且騎的軍種。而在擊潰賊軍后,弓弩手也可以上馬騎射追擊。

奇兵是屬于壓陣的機動力量,在不同時期的武裝也是不同的。像是大唐創業早期,還稱不上家大業大,壓陣的奇兵通常與中軍決勝軍混為一談,一旦敵軍破陣進入肉搏戰后,那也是干就完了!

不過如今大唐已經家大業大,奇兵通常是屬于精銳重步兵,后世頗為著名的陌刀陣,往往便設置在這個方位上,作為鐵壁壓陣。即便前陣悉數被破,也能靠著這些重步兵堅守,于后方繼續整軍再戰。

當然,大軍無論再怎么精銳,裝備再怎么優良,也只是在戰術層面上提升一定的底線。戰場上須臾萬變,戰爭的勝負是一個系統性目標,如果在戰略層面上不能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再精銳的軍隊也難發揮出所有的戰斗力。

校場上大軍一連演示了七八次戰陣的離合變化,總算讓城樓觀望軍容的皇嗣并眾臣們滿意而歸。接著大軍便歸營休整,一些弓弩甲胄等重械統一收繳,由大軍輜重營負責運輸,戰卒們則輕裝開拔,向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