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臨時的考核,所以也并沒有布置什么新的場地,考核的形式也很簡單,那就是每人二十支箭,騎乘游射標靶,然后計算中靶率。
早朝之后,左千牛衛基本上就沒有了什么具體工作任務,所以這會兒自長史許景以下諸官佐們也都一起來到此處,幫忙準備器物、記錄諸事。
李潼坐在靶場外,手捧名錄呼名上場,自己也在認真觀察這些備身們各自表現。考核分為上下兩場進行,主要是為了回養馬力。
兩百多人完全考核完畢后,時間已經到了下午。長史許景遞上考核成績,李潼并不翻閱,他從頭看到尾,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雖然在考核之前,心里已經有了一個譜,但當結果呈現在面前的時候,李潼心情還是頗為復雜。
倒不是說考核的結果有多么不堪,相反的還超出他的預料,特別是諸主仗們的表現,簡直可以說是驚喜。其中一個名為趙長興的主仗,連中二十矢,無一脫靶,弓馬技藝之嫻熟,甚至較之他門下敢戰士們還要勝出許多。
翻看籍簿,李潼發現這個趙長興、包括其他幾名表現優異的主仗,都是年初王孝杰舉薦功士。他們在安西得功,入都受賞,被招選入千牛衛擔任主仗。
而且這個趙長興居然還是一個名門之后,乃是北周八柱國之一趙貴的后人。但是明顯家道中落,年過三十還要在西域建功才能歸都授事。
另外一個騎射全中的名為楊放,弘農楊氏子弟,是楊執柔族子,如今擔任一名千牛衛備身。
與這些人相反的,便是諸千牛備身并備身左右,這些人有的一箭無中,有的甚至連箭都沒有射完便脫力返回。即便是有中靶,也不過寥寥幾數。
看到這個結果,李潼暗覺今日考核的確是有點輕率了,不應該讓所有人同場競技,還是要分開進行。
如此鮮明的對比,一則會讓那些備身、主仗們覺得朝廷用士不公,心中暗生戾氣。二則也會讓那些千牛備身自慚形穢之下歸咎別人,或許就會借用自己的人脈關系去打壓那些炫耀武力的備身、主仗們。
如果李潼有絕對的話語權,自然不必擔心這些,勇力者獎賞、羸弱者訓誡。可是現在,他甚至都不能直接態度鮮明的褒揚那幾個表現優異者,否則便容易被人參奏典樹私恩。
盡管心中暗悔,他還是召來趙長興、楊放等幾人,進行了一番表揚。至于幾個表現拙劣的千牛備身,也并沒有放過,其中就包括引出今日此事的裴光庭。
幾個千牛備身被招至座前,神情自然自然是不好看,李潼看著他們,只是說道:“知恥為勇,你等此身領受,并非憑空得來,父輩積事積功,忠勤為國,傳承至此,不要因為自己的懈怠斬于此世。弓馬器用,衛府都是常設,但肯稍作勤勉,不至于曝丑此時。”
幾人聽到這話,不免愣了一愣,本以為代王殿下會借此大作發揮,對他們狠厲敲打,沒想到只是這樣幾句苦口良言。錯愕之后,忙不迭各自拱手告罪,表示之后一定要勤加操練。
擺手放退幾人,李潼單獨留下了裴光庭,示意他坐入側席,并問道:“肩背跌損有無大礙?”
裴光庭年方十五,長得瘦高,直接在射場上跌下馬來,這會兒一身的灰塵,眼眶還是紅紅,聞言后便垂首道:“在庭時慈親愛養,只學詩書,無操騎射,今日見辱射場,卑職自知丑陋……”
“既然如此,何必強作備身?”
看這小子還算有幾分自知之明,李潼語調略有緩和。
“求大將軍勿逐卑職于外!”
裴光庭聽到這話,雙肩頓時一顫,忙不迭從席中翻跪起來:“慈親入事禁中,久隔難見,唯入拱之際,能匆匆入瞥一眼……”
李潼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反應過來,沒想到這小子還是一個媽寶,擔任千牛備身只是為了能時常入宮看他媽一眼。
不過也不得不說這個裴家真的闊,不知多少權貴子弟想為千牛備身而不得,裴光庭為了這樣一個理由居然就能搞到一個。這樣的牛,就連李潼都不敢吹。
不過李潼也明白,單憑其父裴行儉還是做不到這一步,裴光庭能夠擔任千牛備身,主要應該還是他媽厙狄氏的緣故。
禁中女官諸多,早在數年之前,厙狄氏便是最高級別的御正。李潼一家舊居仁智院,還承蒙幾分關照。未來武三思之所以選中裴光庭做其女婿,肯定也是這方面的原因居多。
但李潼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除了發育的挺好,真的就是一無是處,甚至就連基本的馬術都不熟練,或許真如自己所言,只學詩書、不學騎射,真是看不到一點他老子裴行儉的風采。
雖然李潼也不認識裴行儉,但毫不夸張的說,不算那些功名早成于貞觀時期舊臣的話,裴行儉可謂是高宗朝第一名臣,如果連騎馬都腿肚子打轉,又怎么成就那些功業?
盡管李潼也要顧及厙狄氏的面子,但并不覺得把裴光庭繼續留在千牛衛就是一個好選擇。千牛備身們已經挺爛了,裴光庭在其中居然還是一個老鼠屎一般的存在,可見這個小媽寶是硬實力的廢。
當然,人的才能多種多樣,弓馬不行也不至于一無是處。起碼未來裴光庭在開元時期擔任宰相,改革銓選的循資格,李潼是比較欣賞的。無論這法子弊病多少,但能夠極大程度抵消掉銓選中的灰色操作空間,使得權歸中樞,就有正面的價值。
略作沉吟后,李潼便又說道:“若只是如此,不是沒有別的方便可循。我不是厭惡裴郎,但生人稟賦各不相同,強留此中,也只是荒廢了你自己的才智,玷污了長輩的名聲。”
“大將軍典軍嚴格,卑職自知不堪,但、但實在……”
裴光庭聽到這話,眼眶里居然蓄起了淚水。
李潼看到這一幕,不免更覺頭疼,這小子估計沒斷奶父親就病逝,全憑母親照顧,長成一個媽寶也在情理之中。結果沒幾年,母親也被召入禁中待制,雖然門庭顯貴,但卻近乎怙恃全無,真是變得內向敏感,跟他長兄李光順有得一比。
“起身吧,我舊居禁中,多承華陽夫人關照。如今長成入事,也不能全然無顧舊惠,害她舐犢之情。你且留在衛府,專心操練,不要再偷閑計弄雜蕪,即便不望弓馬為事,常習此技,也能強健體魄。”
李潼又舉手說道:“稍后我會幫你籌計一番,給你安排一個更合適的職事。”
身體這么差,別老想著娶媳婦,跟著好人能學好,跟著壞人不止要學壞,還有一頂小綠帽要戴一戴。
裴光庭聞言后又連連道謝,然后才起身離開。
雖然李潼沒有更作吩咐,但在一場小考結束后,還是有許多備身們留在了射堂、校場之間,開始操練各種軍技。
看到這一幕,李潼也滿意的點點頭,你們就是得練啊,如果不練,軍器怎么折損,沒有折損替換,我怎么偷出去武裝敢戰士?
退回衙堂后,他稍作思忖,又安排樂高前往司宮臺,請示今晚想入大內他奶奶那里蹭飯。韋團兒離宮之后,他便沒有了直接能在他奶奶面前遞上話的渠道。
不過好在,他奶奶心里還是有他的,傍晚封衙之后,自有宮官前來導引,李潼趕著飯點進了宮。入宮之后,便見到他姑姑太平公主也在席中。
“慎之你是權位越高、越顯倨傲啊,日前我跟你說過你表弟跟幼娘論婚事,你是怎么表態?結果之后一直留衙,根本就找尋不見!”
太平公主見到李潼行入,登時便有些不悅道。
李潼聞言后便苦笑道:“姑母實在是誤會我了,長輩訓告,怎么敢忘?實在衙堂無人能作分勞,為公務計,只能先將家事延后。”
這時候,殿上的武則天也微笑道:“入座進餐,她事外之人,能知幾分用事者辛苦?兒女論婚,自有親長主持,何須勞我大將?”
“偌大一個左千牛衛,居然無人能作分勞?”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有些狐疑道:“朝廷已經如此乏士可用?怕是你們祖孫欺我無知罷?”
李潼入席坐定,看了他奶奶一眼,然后才將緣由仔細解釋一番,待見他姑姑眸光略有閃爍,心中已有了然,這是看上了他千牛衛幾個位置,所以才抓住這個話題不放。
“眼下庭私閑話,我倒想請問姑母可有才薦?雖然不敢自言勞苦,但我連家門風物都有淡忘,也實在思情深刻啊。”
對于他姑姑用心,李潼也是支持,他被架在這左千牛衛里須臾不能離開,正希望有人進來緩解一下自己的窘迫。
“這是說得什么話?眼下還只是值宿,若是戍邊,不知還有多少怨言,還忍用你?”
武則天聞言后笑斥一句,神態語氣都很輕松。
太平公主見狀后則受到了鼓勵:“話也不可這么說,慎之的事才是有目共睹,但野中同樣不乏才士待用。我家侄子困擾訴我,當然不能無顧。若是別個,還要仔細權度。但若止此,張口即來!”
武則天聽到這話,臉上流露幾分好奇:“哦?說來聽一聽,我也想知你這娘子真有長才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