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潼才有精神仔細游覽一下自己這座新王邸。
當然按照禮式規定的話,他應該是先入宮去拜見圣皇,不過昨天昏睡著被直接送回了王邸,又有宮使來告圣皇陛下讓代王安心在家休養,養好了身體再入拜。
于是李潼便安心在家窩上幾天,畢竟昨天王方慶他們搞得那么感動人間,結果轉天自己就活蹦亂跳出門溜達,也實在是有點尷尬。
王邸位于積善坊的西北側,占了整座坊四分之一的面積,前門直當坊街,后院則直接延伸到洛堤。
積善、尚善兩坊分拱天津橋南兩側,既是城中第一等的貴坊,也是大坊。而讓王邸實用面積更大的,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坊中公攤面積小。
城中一般的民坊,除了十字坊街之外,還會分布著數量不等的曲巷以連接諸坊街門戶。這些曲巷寬的能有十多米,窄的也有四五米,自然就占用了許多坊居空間。而積善坊中俱大宅,除了坊街主干道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曲巷路徑,實際的宅居面積自然也就更大。
整座王宅五進五廂,規模大體相等。最前庭府邸大門、兩側廡舍并左右馬廄,賓客入門在此等候,包括隨員之眾都在此落足。
次前有三廳,王府便直設于此,中廳是王府府員、左廳是諸國官、右廳則是親事帳內等護衛武官,分配的井然有序。
再向內才是中堂,整座中堂橫跨三廂,規模之大甚至比得上禁中一些閑在殿宇,雖然不是重檐疊進,但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去都是氣派十足。
正廳里能容席兩百之數,如果有需要,兩側廳還可各加席百余。眼下這座中堂還沒有正式啟用,仍有營繕監的工匠們在進行內部的裝飾。
營繕丞王賀旺親自在此督工,見到大王邁步行入,忙不迭趨行入前道:“昨日大王新歸,不敢入拜打擾。大王于廳堂張設有什么雅好,只需道來,卑職一定督令匠人們從速趕工,不誤大王于堂歡宴賓客!”
“挺不錯的。”
李潼在空蕩蕩的廳堂里游走一番,隨意點評幾句,梁山上的聚義廳不外這個規模,但是講到奢華壯美,肯定是比不上自己這座中堂。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就是大得有些空,總不能每天都賓客滿堂。真要那么干,都不用武家那幾個王再處心積慮的搞他,他奶奶就得收拾他一下。
聽大王講到這一點,王賀旺又拍著胸口保證道:“大王請放心,卑職既督營造,一定親自走問京司各庫,聚集張設,盛鋪堂中!”
“這倒不必,王丞自有職在,督造是朝廷遣使,我不敢辭。張設之用,自有府員作勞,怎么能將王丞長耽此中。”
李潼聞言后便擺手笑道,他起居本就不尚奢華,打算稍后打造一批素屏張設于堂中,抽空宴請一些詩辭學士、書畫妙筆,宴中戲弄之余,揮毫灑墨,既不像金玉器物那么張揚俗氣,還能顯得有格調。那些人在他故宅西園吃喝窮造那么久,總得留下一點東西。
王賀旺聞言后點頭應是,臉上卻流露出遺憾之色。回想舊年他也曾在職王邸,還有幾分敷衍的味道,解職之后甚至還暗松了一口氣,如今時過境遷,想進卻已經不再是那么好進了。
中堂之后便是內宅了,臺閣亭舍一應俱全,別說李潼眼下還只是夫妻兩人,即便是學他二兄小馬達全力開動,子女再翻幾倍,住所也是綽綽有余。
孝敬皇帝李弘并無子嗣,遠太子妃裴氏也不壽早夭,至于太子妃之父裴居道,則在天授改元的前夕為酷吏構陷而死。所以李潼雖然入嗣他大爺,但也并沒有因此增加什么亂七八糟的親戚關系,倒是清靜利索。
整座王邸建筑的精華還在后園,這里傍近洛堤,有暗渠引洛水流淌入園,依次興造園池,花木之屬,隨處可見,觀景亭臺,分散其中。
雖然因為眼下初春冬殘,園景美態略有遜色,但也有梅花泛香,桃李抽青,再過一段時間,可以想見必是一副繁花競艷的美妙畫面。
“阿兄、阿兄,你稍后要記得讓人打造幾艘小艇擺在園里,天轉暖時,我要劃船釣魚!故園太躁鬧,娘娘不準我去玩樂……”
李幼娘站在花樹下一架秋千上蕩來蕩去,眼見李潼行來,便大聲叫嚷道。
薛崇訓不知幾時入邸,這會兒呵呵傻笑著在一邊蕩著秋千。
李潼懶得理會這對早戀趨勢明顯的貨,轉向另一側游園,行出不久便聽到身后腳步聲,轉頭看到薛崇訓躡手躡腳的走上來,回身立定問道:“你不用入衙做事?”
“幼娘方入新舍,我擔心她起居不夠如意……”
薛崇訓聞言后臊眉耷眼的說道,轉又上前拉住李潼衣袍:“表兄、表兄,我見你家空舍不少……”
“你也要住進來?”
李潼微笑問道。
“最好是能傍著幼娘院舍。”
薛崇訓聲若蚊吶道。
聽到這話,李潼便將眼一瞪,雖然已經覺出他家妹子什么樣的德性,但也不能直接安排個小狼崽子蹲旁邊:“中庭府舍,讓人給你收拾住處,幾時搬來,知會門下一聲。”
薛崇訓聞言后大感失望,但還是連忙點頭道:“起居器用都已經載過來了,不勞來回奔波,謝謝表兄收留。”
李潼聞言后嘆息一聲,啥叫色迷心竅,我要勸你幾句學會保護自己,都跟得罪你似的。
不過他在他姑姑家借住不少,也不好將人拒之門外。而且薛崇訓職事殿中省尚乘奉御,李潼也挺饞的,安排府員教教表弟怎么工作,這也是親戚之間不失關照的意思。
他這里吩咐樂高安排人去布置,薛崇訓則樂呵呵返回李幼娘蕩秋千的地方,要把這好消息分享出去。但跑出一段距離后,他又轉身跑回來,氣喘吁吁道:“差點忘了,早間出門的時候,阿母吩咐我轉告表兄,昨日魏王、梁王他們入拜陛下,聽說是請求要薦人出任并州長史……”
李潼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變,一跺腳狠狠的指了指這個臭小子,一時間都有些無語,你媽真是生錯你了!你這腦殼真是鐵鐵的隨你爸啊!
得知此事后,他哪還有游園興致,轉身便疾步往前堂行去,回頭卻看到薛崇訓又跑回去給李幼娘蕩秋千,頓時覺得牙根發癢,開口喝道:“幼娘,歸舍幫你嫂子整理家事!這么大了,還是只知嬉戲!”
李幼娘平日是多有小性子,但見阿兄語調嚴厲,卻不敢反駁,雖然有些委屈,但還是乖乖跳下秋千,低頭往園外走。
薛崇訓見狀也是一愣,還要小跑著追上去,李幼娘轉身揮拳砸在他肩膀:“蠢薛大,一定是你惹惱阿兄,阿兄才要訓我!你出去,這兩日我都不見你!”
薛崇訓被砸了一拳頭,吃痛捂住肩膀,一臉的難過,片刻后卻拉起肩頭衣料嗅了嗅,仿佛有了新發現,望著氣哼哼走遠的李幼娘大聲道:“幼娘,原來你轉用別味合香!我家里有,稍后讓人給你送去啊!”
死舔狗,誤我大事!
走遠了的李潼聽到薛崇訓叫嚷,更加的無語。
他匆匆行至前堂王府,此時早朝還沒有結束,王方慶等府員并沒入事,姚方沛倒是留直堂中。
李潼入堂后便將姚方沛喚至席前來,皺眉問道:“姚相公昨日歸邸可有什么細致交代?”
“家父昨日留直內省。”
姚方沛聞言后便搖頭說道,待見大王神情有些嚴肅,接著請示道:“要不要卑職安排人入省……”
“不必了,你先去忙。”
聽到這話,李潼便擺擺手讓他先退下,自己則皺眉沉思起來。
武家那幾個王不再針對自己本身,而是要從他的官職下手,這一點李潼真是沒想到。畢竟,聲勢、體量越大,能夠被攻擊到的方面就越多。
比如他四叔李旦便一直的麻煩不斷,而他早前雖然聲勢不壯,但也不時能有小動作搞搞武家幾個貨,倒不是那幾個貨真的蠢得不可救藥,只是因為防得住這邊,防不住那邊。而且一些小動作也不至于帶來嚴重后果,所以也就不需要太過警惕。
薛崇訓那個貨講的不清不楚,李潼也不指望從其口中打聽出什么更細致的消息,想了想之后安排楊思勖去司宮臺,同時又讓人去他姑姑府上問一問。
太平公主安排自己不靠譜的兒子傳信,按理說情況應該不太嚴重。但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如今他的地位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他姑姑要借此確立一個新的交流關系。
但無論怎么樣都好,如果武家的人出任并州大都督府長史,這一定會給李潼帶來不小的影響,而且絕不會是正面的。所以他這里,肯定也要做積極的應對。
不過李潼擔心,無論怎么應對,這件事可能都阻止不了。他奶奶現在對他重點培養是沒錯,但不至于把舊日籌碼一概棄置,讓一個武家人擔任長史治理并州,這也實在符合他奶奶的權術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