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0341 游戲鞠場,群眾趨望

道德坊東北曲,直當新中橋南,坊中有一片寬闊地境圈作鞠場。

艷陽當空,鞠場周圍聚集著眾多的民眾,鞠場中馬蹄聲疾若雷動,并有器杖揮撞、皮球飛舞之聲,一旦擊球入門,便引得周遭歡聲雷動,久久不息。

安西壯功消息傳入都邑,由此帶來一個后果,那就是神都士民俱都燥得很。特別坊間閭里那些年輕男兒,雖不能馳騁邊土、壯殺賊蕃,但也難免夸耀馬事為能。集合技藝與觀賞性為一身的馬球運動,一時間便成時流追逐的新寵。

洛陽城人多地少,生人居舍尚且局促,自然沒有太多的空地鞠場可以供人嬉鬧。道德坊中這一處鞠場本就地處鬧市,一旦有什么馬球游戲,自然引得時流爭睹。

鞠場上擊球正酣,四周圍一片喧鬧,更外圍則就不免有許多后來者心癢難耐,手腳并用要向內處去擠,自然引得喝罵聲不斷。

一名身穿圓領袍的年輕人擠得衣衫凌亂卻仍不能入內,不免忿忿不平的指著圍觀人群中許多張設的車幔怒聲道:“馬球決技自是男兒戲,這些神都女子不居廬勤修婦功,怎么也浪行街市,擾人趣致?她們又能看得出什么戲藝妙處!”

旁邊同觀途人聞聲自是大笑:“不要小覷神都士女,她們不獨觀戲,還在觀人!可知今日場中斗藝者有誰?巽卿登場,群眾爭望。擾了你的趣致不要緊,你這外鄉人若遮了她們的識見,那就別想安居都邑了?”

年輕人聞言后頓時瞪大眼疾聲問道:“可是‘一身能擘兩雕弧’的巽卿?”

眼見對方點頭,年輕人更是發了瘋一般往人群中擠,一邊擠還一邊大聲叫嚷著:“我愛‘相逢意氣為君飲’、我愛‘笑入胡姬酒肆中’,金杯酒不厭,我愛巽卿!豈區區貪色婦流能阻!”

鞠場外一片嘩噪,鞠場中九九對決,較技也進入一個關鍵時期。

李守禮一身騎裝,兩手握杖,上身伏在馬背,視線則繞過高昂的馬首,緊緊盯住前方策騎奔游的李潼,口中則低笑道:“不好意思了,三郎、今日自有非凡人場外觀戲,只能讓你遛馬一程!壓得住你,我便是這場里最風光!”

李潼這會兒也有幾分火氣,這小子根本不是正經來打馬球,就是要炫耀給場外觀戲的獨孤家娘子欣賞,全然不管什么陣勢配合,入場后便牛皮糖一般緊緊追在他的馬后,讓他上場一刻多鐘的時間幾乎沒怎么碰到球。

而這會兒,鞠場周遭那些觀戲士女們也早發現一路追蹤在巽卿馬后的討厭鬼,讓她們不能賞見巽卿擊勝英姿,心底自然積滿憤懣,含蓄些的只是秀眉微顰,直接些的已經拍欄喝罵:“那吊足小鬼,別處無你戲耍地?野蒲追芝草,丑態十足!”

場外自然有人認出幾者身份,聞聲后不免苦笑道:“那位可是嗣雍王……”

“大王又如何!擾我巽卿,就是丑陋!”

另一側獨孤氏帳幕看臺中,也有幾人圍在一名年輕端莊的女郎身邊,一個個七嘴八舌的爭言:“八娘子,入了王邸后要緊記得勤說夫郎,兄友才能弟恭!不論人物,只是場上較技,巽卿也是幾倍長勝……”

那獨孤家八娘子也是一臉神情尷尬,只能一臉歉意回道:“大王知我觀戲,恐我失望,日常不是……”

“這話更不要對外說!娘子一人得望,滿場人眾失望……”

此間絮言未了,周遭陡然響起雷鳴歡聲,原來場中巽卿轉馬側游,連穿數人,一記險傳,球入杖端,盤球疾走,飛馬過人,終于一桿入洞,不獨自己揚眉吐氣,也讓周遭觀者酣暢大呼!

場上球陣再整,底線發球,又是新一輪的競逐,這一次對方再派三人,前后夾馬,盡管眾隊友一再喂球,李潼還是幾番憾失,沒能再重復上半場的高光。

等到終結的鑼聲敲響,反倒是對面李守禮、獨孤瓊等一副得勝的喜悅,策馬繞場歡呼,并不時張臂收抓場外觀眾們拋入場中的物件,其中自然不乏女子手邊伴物,各類香囊都掛滿了球桿,對周遭那些忿意十足的呼聲,彼此間則是興致勃勃的炫耀戰利品。

李潼這一隊大分得勝,退回己方場區,下馬之后,一身胡服騎裝的小娘子唐靈舒快步上前,望著仍在場中招搖的李守禮一隊,神態很是忿忿,片刻后拉住李潼衣角退在一邊,低聲道:“近日入夜,夫郎不要來訪,待妾短休幾日,登場為夫郎護行,看雍王有沒有臉面貼綴弟婦!”

小娘新破瓜,總是不方便,看著雍王一眾在場上那么圍堵郎君,唐家娘子自是不忿。

李潼聞言后則笑起來,五指交叉反握小娘子纖手,回望場中的李守禮一眼:“場中較戲不足惱,憨兒逞能,且讓他得意短時,若還阻我白頭交頸戲,那才是真的情惡!”

唐靈舒聽到這話,俏臉自是嬌艷紅潤,垂首不再言語。

除了家眷觀戲之外,場外還有其他的賓客,李潼吩咐家人于此短候,批了一件氅衣掩去汗塵,轉又行向鞠場另一側的帳幕中。

這一處帳幕所坐的可就不是什么嬌俏娘子了,都是一群上了年紀的男人們。眼見李潼行入,紛紛起身相迎,站在最前方一個,便是剛剛抵達神都不久的隴右馬王張萬歲之子張克己。

“郎君騎技精妙,不遜老能之類,更有人望拔萃,真是讓人印象深刻!”

張克己年近四十,頜下蓄著短須,自有隴邊爽朗,夸起人來也不含蓄。

李潼聞言后則笑道:“張君過譽,若只一味美我,則就冷落了神都時流的熱情啊!”

他直入帳幕正席,請眾人各自坐定,然后才說道:“前日小聚,所言戲弄經營,諸君近日也都逐場有見,神都士眾推尚馬戲、熱情十足,場場聚滿,全無閑地,可見是大有可為。來日入朝,我便要請奏圣皇陛下,于城西人苑、城東溫雒坊、城南龍門并設鞠場,士庶閑弄此樂。張馬王之名,諸位自然也知,禮請名門高足入朝執事閑廄,兼弄此業……”

張克己聽到這話,便又起身向李潼行禮道謝。

在場人眾,都是神都城南北兩市豪商大賈,聽到這里,已經各自精神抖擻,眼神發亮,其中一長者起身道:“郎君屈尊提攜,我等民戶自然景從緊隨,眼下唯一一疑,就是此經營業務當中,官本幾多,又允民本幾利?”

“這本來只是一樁閑務,不足付在朝廷公論,只我一時貪戲,又恐勞傷惹謗。官本兩分,出民四利,既能收料補養閑廄,又能與民同歡同利。事雖不在經典,但也會立契為令,這件事,稍后自有司宮臺屬眾跟進。”

李潼又繼續笑道:“所以先告諸君、各自籌備,也是懷念舊年新入世,人事草草,諸君謁我門邸,人情助勢,不至于客席空空。”

他這話倒也不是客氣,如今他雖然不是宗王,但區區一宗馬球聯賽的商事也不值得親自邀見這些商賈。舊年他人勢尚微弱的時候,這些商賈們便多獻貨結緣,如今從容了,隨手分惠也算是回報。

近日不再前往鸞臺攬權,趁著閑暇之際,恰逢安西大勝、民風尚勇,李潼才又搞起馬球聯賽。

這又關系到本錢繳公,任事鸞臺之后,李潼才有感這件事想要做成并不容易,畢竟關系到諸多官吏們切身利益。

本著挑軟柿子捏的原則,他先將司宮臺本錢抓來,投入到馬球聯賽當中,不過武周一朝太監們本就地位尷尬,公廨本錢也是微薄,真的不當什么用,所以拉引民本入股。

人事關系都集中在神都,即便運行出錯也好修補。對于這件事,他奶奶也表示贊同,如果能有一個好的開始,無疑對接下來諸州本錢繳公是有不小的借鑒意義。

至于張克己,本就名門之后,本身又經營著規模龐大的馬場。他丈人唐修忠舉薦之后,李潼還一直沒想好怎么安排,正好借此安排一個閑廄副使的職位,品秩雖然不算高,但是這個位置挺關鍵,尤其借此也能向北衙禁軍進行滲透。

李潼還在這里跟人閑談,突然聽到帳幕外響起喧嘩聲,行出帳幕向外看,便見一群市井游俠們正叫鬧著沖進人群里打鬧轟趕,開出一條道路,之后便見到身披大紅僧袍、腦殼油光锃亮的薛懷義在一眾人簇擁下行入鞠場。

眼見這一幕,李潼只能率眾人行至鞠場邊沿等待薛懷義。

“巽郎果然在此!早聽人說你于此弄戲,今日得閑,來給你助陣。”

薛懷義笑聲仍爽朗,很快行入場中下馬,抬高手臂拍拍李潼肩膀,環眼望向周遭觀眾們,口中則感嘆道:“我白馬寺也有鞠場,閑來游戲。講到迎就眾望,終究不如巽郎專能啊!如此熱鬧場面,不是我陋寺寡眾能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