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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5章湮沒之于月隕(二百五十五)

回到家中時，伊萊恩本來想去洗個澡，停下來吃點小蛋糕就睡覺了（睡覺之前先得把貝利抓回來）。

但他剛打開門，就看到弗里曼暈倒在大廳正中央。弗里曼原本忙著調音的小提琴也跌落在地上。

＂喂！你、你還好吧？！快醒醒！＂伊萊恩沖過去查看弗里曼的情況。

＂嗯？噢。＂貓人少年緩緩睜眼，還是一臉的疲憊：＂沒、沒什么，我只是太困，睡著了而已。＂

但是這小子能在客廳中倒頭就睡，情況也可以說是相當不妙。

伊萊恩這時候察覺到弗里曼眼角上那些許的紅腫，以及隱約看見的黑眼圈。

＂你、你最近都太努力了，沒有好好睡過吧？＂伊萊恩納悶道，＂別、別鬧了，馬上回臥室去睡一覺，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說。＂

＂我真的沒關系的…反正也睡不著。＂貓人少年支撐著站起來，故作堅強。

白獅人少年皺眉：＂睡、睡不著是什么意思？＂

＂就是……嗯，我最近一直在做噩夢。＂弗里曼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不對，與其說是噩夢，不如說是讓人悲傷的夢吧。別在意，那都是些蠢得要死的夢，很快就過去的。＂

于是伊萊恩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那、那些黑影又在騷擾你了嗎？＂

＂不是。它們沒有出現過。＂貓人少年卻搖頭：＂只是做噩夢而已，和那些黑影沒關系。＂

伊萊恩有點不相信，便追問：＂所、所以你做了什么噩夢，能說來聽聽嗎？＂

＂都是很愚蠢的夢，太超現實了…你不會想要知道的……＂

＂只、只管說。＂伊萊恩用強硬的語氣追問：＂誠、誠實能解決很多問題。也、也許你把心里憋著的事情告訴我，你就能睡得更安穩呢。＂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

伊萊恩盯著弗里曼：＂相、相不相信，由我自己來判斷。＂

于是，弗里曼嘆了一口氣：＂好吧，告訴你也無妨。

我夢到……世界上存在一只怪物。

一只專門毀滅世界、毀滅文明的怪物。

有誰把那只怪物制造出來，把它送到這個世界上來，目的就是毀滅文明——為了那愚蠢的、所謂的保持宇宙平衡。

在它誕生之前，它就被設定成這樣子。除了聽從那個命令之外，它別無選擇。

它于是毀滅了一個星球，毀掉了那星球上的一整個種族。

那是個鮮花鋪滿大地、處處寧靜平和、美麗而古老的星球。

……從那一刻開始，那只怪物眼前的世界就發生了改變。

怪物吞噬了那個星球文明的內核，某種維持文明運作的東西。

然后它也碰觸到那個文明的深層記憶、其中最美好的部分。

它看到了那個種族安居樂業，樂也融融地生活在那個星球上；

它看到了他們熱愛音樂，向往和平安寧；

它看到了他們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即使對待陌生人，也如同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樣親切；

它看到了他們沒有國族與城邦的隔閡，人們相處融洽，交往密切到連雞狗的叫聲都混在一起，卻從來不發生戰爭與摩擦。

它看到他們最美好的那些東西，它美好到讓人心間都涌出暖意。

然后那只原本應該毀滅世界的怪物，它的內心被那種溫暖的感覺徹底改變。

那只怪物，它原本應該是冷酷無情的，卻突然向往起那個種族所過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那只怪物，它突然懂得了愛，渴望愛與被愛。

于是它不再想去毀滅世界，它只想得到愛。

只是個剛出生的孩子的它，渴望像個普通孩子那樣被愛。

那個在冥冥之中對怪物發號施令的聲音，仍然在不斷催促著那只怪物，要它去殺戮和毀滅——為了宇宙的該死的平衡。

但是怪物拒絕了那個發號施令的聲音。它選擇停止那場毀滅，選擇停止自己的行動。

它把自己封印在無盡的夢中，拒絕醒來。

因為它知道自己一旦醒來，就會毀滅這個美好的世界，而它并不希望這樣做。

但是，它也無比地渴望得到愛。如果它一直把自己封印在夢中，這件事就變得不可能發生。

所以它用它全部的力量，在自己的夢中創造了一個宇宙，一個世界。

一個它可以追尋愛的地方。

但事情果然不能順利地進展下去。

因為他沒有資格，所以他沒有資格。

那個世界的人終究是看透了那只怪物，知道它是毀滅了世界的元兇。

他們對它發怒，他們想要殺了它。他們把它吊在火刑架上焚燒，用盡一切的力量把它折磨而死。

那只怪物一邊靜靜地哭泣，一邊看著這個他想要找尋到愛的世界。

它知道那個世界的人有正當的理由沖它發怒，它沒有反抗，而是任由自己被折磨，最終死去。

但是它并不會放棄。不管要嘗試幾億萬次，它還是想要找到愛，想被這個世界接納。

因為整個世界都只是它的一場夢，它并不會在夢中死去。

它開始了它無盡的旅程。

它一次又一次重生，一次又一次地，試著找到愛。

它相信那是它活著的唯一目標，所以它不會放棄的。

因為冥冥之中有另一個聲音在對他訴說：

——即使是怪物，也有資格得到愛。＂

說到這里，弗里曼再次長嘆一聲：＂每到這里，我就會從夢中醒來。

所以你看，這是個愚蠢的夢。它甚至沒有任何邏輯和道理可言，僅僅是一個笑話。

——我的意思是，那是一只怪物耶！

誰會想要去愛一只丑陋的怪物，一只毀滅了、能毀滅宇宙的怪物呢？＂

弗里曼如同在開玩笑般描述著他的那個夢。

伊萊恩聽著這一切，卻感到莫大的震撼。

所以，一切都對上號了。

這個黃金鄉子宇宙的誕生、阿瑪蘭斯的遭遇，以及吞世龍阿努的經歷……一切都對上了號。

結果而言，是愛拯救了整個宇宙……嗎。

如果吞世龍阿努最先吞噬的不是阿瑪蘭斯這個美好、向往和平的文明，而是類似迪爾蒙多那種好戰危險的文明，說不定阿努就不會向往愛與被愛，不會把自己封印到夢中，而是早早地把整個世界毀滅了。

結果，是阿瑪蘭斯這個文明陰差陽錯地感化、改變了那只怪物，也相當于阿瑪蘭斯拯救了整個宇宙。

誰會想到，一個直到衰落都無法進行宇宙航行的，古老而＂弱小＂的文明，卻以這種方式拯救過世界。

而那只在世界中心呼喚著愛的怪物，如今還在這里，呼喚著愛。

只是連他（弗里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經是只怪物。

＂嘿，你還好吧？＂看到伊萊恩愣住好久，弗里曼試著搓了搓伊萊恩的鼻子：＂我做的那個夢就真的那么荒唐，把你聽傻了嗎？＂

＂我，我沒事。＂伊萊恩回過神來，＂你、你去睡覺吧，不要在意那個夢。你、你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把日常的經歷扭曲糅合到夢中，才會做出這種怪異的夢。一、一切都會好的，不用在乎這種荒誕的夢。＂

＂我想你是對的。＂貓人少年揉了揉眼睛，眼皮已經幾乎完全塌了下來，＂呵我得好好睡一覺，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當、當然了，晚安。＂伊萊恩摸了摸弗里曼的頭。

＂對了。＂貓人少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說……如果我把我做夢的內容用樂曲的形式表現出來，它會不會很有趣？我知道那是關于怪物的故事，也知道這個故事詭異而扭曲。但它終究是追尋愛的故事，我……我想讓人們聽見它。聽見那個怪物的心聲。＂

白獅人少年于是又沉思了很久。

讓這個世界的人知道那個怪物的事情，也許真不是一個好主意。以前在火刑柱上發生過的事情，說不定會再次發生。

人是不可能那么簡單地改變的，人也不可能輕易地饒恕別人。

如果弗里曼通過音樂敘述的那個故事，激起了人們遠古的記憶，讓普羅大眾陷入憤怒，喊著要殺死弗里曼，該怎么辦？

伊萊恩眉頭深皺。

但他最終還是選擇鼓勵弗里曼：＂你、你想做就去做吧，遵循自己的心就好。＂

音樂是表達情感的東西。在演奏的時候，首先就要對自己誠實，不能違背自己的真實心意。

虛情假意的演奏，無法真正打動人心。

那只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的怪物，如今肯定仍在弗里曼的心里吶喊著吧。

那吶喊值得被人們聽見，哪怕有些人聽見它會感到憤怒。

然而，世上并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愚蠢、冷酷、不講道理。

不是每一個人都只會以貌取人，只因那是怪物，就去排斥它。

一定會有人認識到，即使怪物也有它溫柔的一面。即使怪物也值得被愛。

文明，終究會戰勝野蠻。愛與理智，終究會戰勝憎恨與偏見。

如果不抱著這份信念去祈愿，世界就不會有所改變吧。

伊萊恩哄弗里曼去睡覺。那只小貓躺在床上幾秒鐘就呼呼大睡起來，看來是真的累了。

伊萊恩則定睛看著熟睡中的弗里曼。

也許那孩子早就知道了一切，知道自己就是吞世龍阿努的轉生。但即使他知道一切，他也絕不會從這個夢中醒來。

吞世龍阿努實際上是以自己的意志陷入永恒的沉睡，為了不毀滅宇宙。哪怕弗里曼知道這個世界的真實，他肯定也會憑借自己的意志，繼續沉睡吧。

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的怪物，在沒有找到想要找尋的物事之前，絕不會輕易放棄。伊萊恩能感受到那份強烈的意志。

達爾文大人他們曾那么擔心吞世龍阿努會從夢中醒來，讓這個黃金鄉子宇宙毀滅。看來他們的擔心是完全多余的。

但是這一切終究還是要走向終結吧。

蘭斯老爺爺很快就會犧牲自己，讓整個黃金鄉子宇宙化成[黃金靈魂水晶]，讓它即使脫離了吞世龍阿努的體內，也能獨力存活下去。

那個時候，阿努的存在便是非必要的了。

一直以來憑借自己的意志，把自己封印到夢中世界的阿努，將會迎來他應得的結局。而伊萊恩就是那個審判者。

不管是殺死吞世龍阿努，還是把他轉化成別的生命，都由伊萊恩來定奪。

這里的平和愉快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不管伊萊恩再怎么懷念這種日子，它很快就會迎來終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