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6章湮沒之于月隕(五十六)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伊萊恩睜開眼睛，發現奎格伏在他床邊睡著了。
豹子的手則擱在伊萊恩胸前。他手邊那個咒術之火仍然在釋放著溫暖的光芒，那是持續發動中的咒術[溫暖之火]。
很明顯，奎格想乘伊萊恩睡著的時候，盡可能地給他治療手術后的損傷，就一直守在伊萊恩床邊，用咒術進行治療了。而且因為持續發動術法是非常累人的事情，奎格守了一段時間之后就睡著了。
然而奎格睡著，卻沒有讓他發動的咒術停止。[溫暖之火]無視其施法者是否清醒，仍然在持續地發動著……就很神奇。
正因為那個咒術完全無害，而且治療效果甚微，所以它才能這樣持續發動的嗎……
又或者說，奎格這個爛好人，連在做夢之中都在想著救治其他人？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其事，伊萊恩似乎感覺真的好了一點。[溫暖之火]的治療效果應該還是有的，即使不能讓伊萊恩缺損的內臟再次長出來，也能多少撫平一些微觀上的術后創口，對身體有益處。
[絕對領域]日漸崩壞的伊萊恩，自愈能力也差到極致就是了。以前這種程度的損傷，他都能瞬間治好。如今在別人的治療法術的幫助之下，損傷幾乎都沒怎么修復過。
伊萊恩暗嘆之余，也多看了熟睡的奎格一眼。
因為疲勞而困乏而躺在床邊睡著的豹子，意外地有點……可愛？奎格那副睡相就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所以可愛……？
白獅人少年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想摸一下奎格的豹頭。
可是奎格睡得很淺，伊萊恩這個無心的舉動就足以把云紋的豹子吵醒。他微睜開眼，剛好看到伊萊恩伸過來的手：＂嗯？＂
于是伊萊恩羞澀得臉上通紅，順勢把手往別的地方一擱，裝作想借力爬起來的樣子，以掩飾自己原本的意圖。
＂啊，別起來，躺著啦。＂豹子趕緊阻止了伊萊恩：＂手術完，要治療。＂
＂我、我很好啦……你放著我不管就行。＂伊萊恩答道。
＂你不好，你臉紅的，在腦充血。＂奎格神經大條地道：＂身體，太虛弱？＂
＂你、你才虛弱！＂伊萊恩懶得跟豹子解釋為什么他會臉紅，只是罵道：＂行、行了啦！可以停止治療了，讓我好好躺著！＂
＂不要。乖點。＂豹子卻說，完全把伊萊恩當小孩子了。
伊萊恩真有點想一腳把奎格踹飛。不過他現在渾身都疼，不想做需要太用力的動作。于是他只能生氣地干瞪眼。
＂嘻嘻，你好可愛。＂奎格卻突然說。
＂哈？可、可愛什么的……＂伊萊恩紅著臉道。
＂你生氣時，好可愛。＂云紋的豹子繼續道：＂有點像，圖格。＂
哦，是那種意義上的可愛嗎。伊萊恩心里納悶。奎格這笨蛋，別總說些容易讓人誤解的話啊……
＂所、所以你想念你弟弟了？＂伊萊恩低聲問：＂可、可是他已經不記得你了……＂
＂嗯。＂奎格的眼中閃過些許寂寞的神色，不過只有一瞬間：＂圖格，過得好，就好。沒所謂了。＂
而奎格也認定是伊萊恩把圖格救活的。他之所以會一直跟著到亞特蘭提斯來，也是為了向伊萊恩＂報恩＂。
其實奎格為伊萊恩做的事情，早就足夠償還完所謂的恩情，甚至還有多了。他應該不再虧欠伊萊恩什么的，卻依然留在伊萊恩身邊沒有走。
伊萊恩不禁反思：自己最近不斷把奎格當傭人那樣使喚，還對奎格態度這么惡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道歉吧。
然后，道別吧。
＂你、你回大不列顛吧。＂白獅人少年于是說。
＂什…么……？＂聽完伊萊恩的話，奎格突然整只豹子僵住。
他僵停了數秒之后，開始有眼淚在他的眼眶里打轉：＂你……不要我了？＂
糟了。伊萊恩還真忘了，奎格這個四千年前的古人可是不會控制自己的情感的。和悶騷的現代人不一樣，這家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簡直就像是某種感情的定時炸.彈。
看到奎格快要哭出來了，伊萊恩連忙解釋道：＂不、不是！我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我的意思是，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要報恩也該報完了！你、你不再虧欠我什么，你應該回去大不列顛陪著你弟弟圖格的！＂
可是伊萊恩解釋得并不及時，豹子的眼淚已經涌出來了，在那里可憐巴巴地啜泣著。
＂嗯……你、你也知道的，這個亞特蘭提斯迷宮，越是繼續往下走就越是危險。在、在前面的基本是一條不歸之路了，我、我希望你能趕緊回頭，別跟著我一起去送死。＂
＂我，沒打算，送死。＂奎格卻說。
＂只、只是打個比喻。＂伊萊恩納悶，怎么跟奎格對話會這么累呢：＂我、我不希望你再跟著我去涉險了。你、你不虧欠我什么，反而是我虧欠了你很多。你啊……應該回去好好陪著你的弟弟，過些平靜的生活。＂
哪怕圖格已經不記得奎格了。
奎格的眼神中出現了渾濁的部分，伊萊恩不太清楚那代表什么，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圖格忘記了奎格這件事。但也許還有別的什么。
＂圖格一個，也可以的。他能，照顧自己，你不能。＂沒想到奎格會這樣回答。
伊萊恩額角上冒出青筋。這不就是說他伊萊恩照顧自己都辦不到，連一個小孩都不如嗎。這不就是說他伊萊恩就得由奎格來照顧，沒了奎格就什么都辦不成嗎。
可是細想一下，事實好像也是如此。沒有奎格幫助，說不定伊萊恩在最初的旅程上就被陷害，被關進籠子里當成奴隸般被賣掉了。沒有奎格一路上的幫助，伊萊恩身上的傷誰來治，他早就傷重死了。
因此，盡管奎格說的話很氣人，但伊萊恩沒有沖奎格發火。
＂真、真是無情的人。＂可是伊萊恩還是要想辦法報復奎格：＂你、你打算就這樣無情地拋棄圖格嗎。明、明明是兄弟呢。＂
＂我會回去，找他。等一切，完結之后。＂豹子答道：＂如今只是，你比他，更需要我。＂
＂而且，＂沒等伊萊恩說什么，奎格又補了一句：＂也不完全是，兄弟。沒有，血緣關系。＂
詳細的情況伊萊恩不清楚，他只是稍微聽說過奎格和圖格的事情而已，從貝迪維爾的嘴里。當時的貝迪維爾含糊其辭，大概是想保護奎格的隱私。
＂沒、沒有血緣關系嗎……＂
＂和他是在，軍隊里認識的。＂奎格把臉別過去，＂然后一起，當了逃兵。當時是，相依為命。＂
這又是伊萊恩料想不到的隱情。
＂所以，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很親。＂
＂就、就像是，結拜兄弟之類的？＂
＂現代人的概念，不懂。大概是吧。＂
伊萊恩聽說過奎格冒死把圖格從那個研究所里救出來的事情。他也聽說過奎格為了給圖格找藥，而去冒死挑戰約頓巨人。
所以奎格是為了自己的＂結拜兄弟＂，如此拼命嗎。這瘋子。
＂你和圖格，一樣。＂豹子偷偷瞄了伊萊恩一眼：＂我也這樣，看待你。我想幫你。就像是，在幫助家人。＂
他這樣說的時候，伊萊恩似乎隱約感覺到一股暖流在心里蔓延。但也許，那只是咒術[溫暖之火]在影響，產生的錯覺而已。
可是為什么呢。伊萊恩總覺得圖格可不僅僅是奎格的結拜兄弟那么簡單。奎格對圖格的感情應該不止于此。
＂你、你們真的，只是結拜兄弟嗎？沒、沒有什么……超越那個的想法？＂
伊萊恩考慮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口。也許是夜深人靜的緣故，也許是手術之后的疲勞，他想事情不太過腦子。
當他這樣問的時候，云紋的豹子的臉上突然冒出謎一樣的紅暈。仿佛這個問題問到了他羞于回答的地方。
白獅人少年察覺到對方的反應有些古怪，皺著眉頭追問：＂你、你們，該不會……＂
＂我們，一起逃亡。＂豹子低聲答道：＂然后，萌生情感。最后確實，有點越界。＂
＂你、你們……做過了？＂
奎格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
伊萊恩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他還是個孩子啊。＂
＂那時候，我也是。＂豹子答道：＂而且，那種事情，那個時代，很尋常。就像，你們時代的，接吻一樣。很尋常。＂
好像是的。四千多年前的古人，比現代人還要開放。那個時代是人類聯軍和龍族爭戰的年代，生命渺小而短暫，往往是轉瞬即逝。所以那個時代的人，也更專注于享受眼前的歡愉。
伊萊恩發現，以自己這個現代人的觀點去評價幾千年前古人的文化與三觀，實在是有點失禮。然后他也重新審視奎格，想起當奎格夸他伊萊恩＂可愛＂的時候，到底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情。
奎格該不會是，把伊萊恩當作圖格的代替品了吧？
＂所、所以，你說我[可愛]，也是想著要和我做[那種事情]的意思嗎？＂
奎格繼續斜眼看伊萊恩：＂你，想要我，那樣嗎？……想要，和我[做]？＂
伊萊恩于是臉漲的通紅：＂你、你在胡說什么！誰、誰要和你做那種事情！怎么搞、搞得好像是我在誘惑你是的，混賬！啊啊啊啊算了！有、有夠尷尬的，這事還是不提了！＂
＂真的，不要？＂豹子用一種天真的眼神看著伊萊恩：＂我，沒所謂的。＂
＂不、不要！你、你這人怎么這么隨便啊！那種事情明、明明應該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做的。＂
＂可是我，喜歡你。＂
＂不！這、這不是你想象中那種喜歡……＂
果然跟幾千年前的古人，就是沒法正常交流。
＂真的，不要？＂奎格繼續問：＂哪怕，只有一次？我聽，埃德蒙先生說，通過做那個，你能得到，別人的能力。＂
他一臉認真地看著伊萊恩：＂你從我那，復制的能力，不完全吧？我想把，全部能力，給你。結果……還是需要，做一次？＂
伊萊恩拉長了臉，默不作聲。
＂我，可以的。＂豹子道：＂只是為了，完成任務的話——＂
＂夠了。＂白獅人少年終究是生氣了：＂我才不想和你做那事，僅為了從你身上復制到你那卑微的能力。這事我不會重復第二遍的。＂
＂可是……＂
＂而且，這、這事是埃德蒙告訴你的嗎？＂伊萊恩重復確認道。
奎格點了點頭。
＂明白了。＂然后伊萊恩突然用力，一腳踹飛了蹲坐在床邊的奎格。
＂欸……？＂云紋的豹子一臉懵然地爬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被踹飛。
＂不、不用裝了。＂伊萊恩從腰間拔出劍刃，一臉警戒地看著奎格：＂你是誰？為、為什么要冒充奎格？＂
豹人皺了皺眉，臉上浮現出些許邪魅的笑容：＂怎么露餡的？我還以為我演得足夠好了。＂
＂也、也許你腦子不太好使，我就直接告訴你答案吧。＂伊萊恩瞪著對方，隨時準備發動攻勢：＂奎格從一、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復制能力是這樣運作的，哪需要埃德蒙告訴他這件事。＂
是的。在曙光號上時，伊萊恩就告訴過奎格這事了。
那時候奎格就想和伊萊恩做，把能力給伊萊恩。但當時的伊萊恩只咬了奎格的脖子，喝下豹子的血。那時候伊萊恩就拒絕過奎格。
[你永遠都代替不了雷歐。]——當初伊萊恩罵奎格的那句話，如今還在他腦海里回響。
＂所、所以，你到底是誰？＂白獅人少年怒斥假冒的云豹：＂你、你這家伙裝成奎格的模樣接近我，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嗎？＂
＂呼。＂豹子從地上爬起來，一臉從容，同時臉上掛著的邪惡笑容也更甚了：＂我沒有裝成他的模樣。這就是他的身體，我只是暫時占用了而已。＂
果然是這樣。
雖然不詳細，但伊萊恩曾從曙光號上的人那里稍微了解過奎格遇到的事情。那個時候被打散成霧狀的約頓巨人曾經侵入過奎格的體內，并試圖奪走豹子的身體。雖然隨后約頓巨人的計劃就被擊潰了，約頓巨人也被封印在奎格的體內。但那種封印終究是不穩定的，沉睡的約頓巨人什么時候醒來也是未知之數。
這次旅途開始之前，塞費爾和賽格萊德就已經再三叮囑過伊萊恩，要小心潛藏在奎格體內的約頓巨人。
結果那兩兄弟的擔心果然成了真事，奎格體內的約頓巨人終究還是醒了過來，出現在伊萊恩面前。……而且那約頓巨人還想跑進伊萊恩的褲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