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1章永劫之安魂曲(四)
與此同時（？），法蘭西西南部，圖盧茲的近郊。
揚陸船[飛翔的法蘭西人號]，正在加隆河上某處安靜地航行著。
＂啊，還是不行嗎。＂偽裝成克洛瓦爾王子的狐人少年貝利放下手中的彈珠，捂著頭：＂剛才明明形勢大好的…大哥哥也太走運了，連續投出那么多的六。＂
＂抱、抱歉啦。＂伊萊恩嘴里說著抱歉，但還是毫不客氣地走完了最后一步棋，把彈珠移動到貝利的陣地上。這盤彈珠跳棋的比試徹底結束。
＂我以為靠我的聰明才智能多少占到一些優勢的……＂小狐貍撅著嘴，不甘心地說：＂果然還是不行嗎。大哥哥的賭運太強了，只要是和賭.博相關的就一定會贏啊。＂
＂你，你不用骰子來玩就能贏了，又或者不、不用糖果做賭注就沒事了…＂伊萊恩郁悶地看了一眼桌子邊那堆糖果。他并不喜歡吃糖，而且現在的他反正也嘗不出糖里的甜味兒。那糖果是作為賭注被貝利強塞過來的，伊萊恩想不要都不行。他只是陪著貝利玩彈珠跳棋，不知不覺就從貝利那里贏了那么多糖……
伊萊恩的賭運就是雷歐的賭運，而那個已經可以算是一種天賦的賭運則和利益息息相關。只要是涉及到利益的比試就會被認為是一種賭.博，而且只要是涉及到隨機性的賭.博——哪怕只是投個骰子那么簡單的操作，伊萊恩都會占據絕對優勢，最終取得勝利。
想要從比試之中贏伊萊恩，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完全撇除比試的利益關系，讓那變成純粹的無利可圖的比試；另一種就是把比試之中的運氣成分完全撇除，從隨機發牌到投骰子都要禁止，讓比試完全成為依靠智力的對抗——比如說玩象棋。這樣倒是有可能從比試之中贏得伊萊恩。
但這樣一來智商更高的貝利就會擁有絕對的優勢。之前玩象棋就是貝利碾壓著伊萊恩大獲全勝，根本沒有懸念。這就有點無聊了……
＂我們果然還是沒法在一起玩棋嗎…有運氣成分的棋類游戲是伊萊恩大哥哥必贏，純粹動腦子的棋類游戲是我必贏……好沒意思啊。＂小狐貍把臉貼在桌子上，郁悶地吐槽道。
＂啊哈哈哈……＂白獅人少年只能尷尬地笑。
＂那就不玩棋了，來畫畫吧？……可是我畫的很爛。嗯，放風箏？……可是我把風箏放掉了，我沒有風箏了……＂說到一半貝利就在那里自己消沉起來：＂嗯，好想要游戲機啊，哪怕掌上游戲機也可以……＂
＂你沒、沒有嗎？＂伊萊恩感到很奇怪，王子不應該要什么有什么嗎——哪怕貝利只是個假冒的王子。
＂家教說會影響我學習，所以上面的人就從來沒有給我買過。＂貝利斜斜瞥了一眼不遠處在同一個房間里守候著的圣百合騎士麗娜，很小心地沒有把自己的身份說漏嘴。
＂是嗎……＂伊萊恩有點納悶，果然貝利是有被逼著學習的，為了更好地扮演王子的角色。強迫那么小的孩子去學習那么多東西，卻不給他任何玩樂和獎勵，現在甚至還要求他去代替真正的王子去送死。真是過分。
＂到、到波爾多之后我送給你？＂伊萊恩低聲說：＂要什么掌機？你、你自己挑？＂
＂我能活著到波爾多再說啦。＂小狐貍也壓低聲音說，那音量只有聽覺靈敏的獸人才有可能聽見。
小狐貍無心的一句話刺痛著伊萊恩。然后貝利輕輕咳嗽起來，一開始只是輕咳，結果卻越來越猛烈。大概咳嗽了一分鐘才停下來。
＂王子殿下，＂一旁的女騎士問：＂是時候吃藥了？＂
＂哦哦，這就吃……＂貝利取出一小瓶子，從其中倒出兩顆藍色的小藥丸，和紅茶一起送服下去。
＂這是、是什么病？＂伊萊恩好奇地問。
＂只是有點哮喘罷了。＂貝利答道：＂沒事的沒事的，大哥哥不用在意。＂
沒事才怪。伊萊恩心想。怪不得小狐貍之前還被假扮成女仆的迪奧勸告，不要一直在甲板上吹風。
獸人的體格比人類強韌很多，哪怕貝利只是獸人里體格偏弱的狐人，也不至于染上哮喘那么嚴重的肺病。那種病也絕不可能是先天的（獸人幾乎不會得先天性的疾病），肯定是經歷了長期以來的營養不良和操勞過度，才會得病。
法蘭西那些家伙們肯定是一直強迫貝利日以繼夜地學習，又沒有好好注意給這孩子補充營養和保證充足的休息，才會搞成這樣子的吧。
伊萊恩心里的刺痛又增加了一分。
＂嗯，接下來還有什么好玩的呢。雖然可以一起讀書啦，但是既然跟大哥哥一起玩，一言不發地讀書好像有點無聊啊……果然還是來畫畫？＂
＂嗯…畫、畫一會兒吧，然后你得躺下了休息一下。＂伊萊恩說：＂有、有哮喘就應該注意多休息……＂
＂嗯嗯，那么就來畫畫吧。＂小狐貍高興地拿出一盒蠟筆，又取出畫紙：＂大哥哥當模特，我要畫大哥哥。＂
＂你，你要怎么在白色的畫紙上畫出白色的獅子……？＂
＂用灰色蠟筆勾線，用白色蠟筆涂一下細節就行了，嘻嘻。大哥哥保持著這個坐姿哦，對對對，右手托腮，往窗外望，擺出憂郁的表情來。＂
＂為、為什么憂郁……＂
＂這樣子比較適合大哥哥，比較酷啦，嘻嘻。＂小狐貍笑道，還把插有玫瑰花的花瓶也放在桌子上陪襯。
十分鐘后。
＂完成了，大哥哥看看！＂貝利把畫好的圖遞到伊萊恩面前。
＂這、這是……＂伊萊恩十分郁悶地看著那圖。
這是……認真的嗎？
他畫的真的是獅子嗎？那個有點像狗又有點像貓，但就是不像獅子的臉是怎么回事？而且伊萊恩剛才不是坐在那里右手托腮的姿勢嗎？為什么姿勢在畫里完全變了樣，是趴著的？這模樣是獅身人面像？等等不對吧，是人身獅面像？？旁邊的那個又是什么鬼，是在畫花瓶嗎？可是那應該是……金字塔？還是倒立的？？？
到底是怎樣的鬼才才會把坐在那里托著腮的伊萊恩化成趴著的人身獅面像，把花瓶畫成倒立的金字塔？？
這已經不是肖像畫，而是后現代的抽象畫了吧？？
槽點太多，都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吐槽比較好……
＂大哥哥，我畫得怎樣啊？＂小狐貍咧嘴笑著問。
＂這…啊哈哈哈……很、很有創意。＂伊萊恩心里有一萬個槽想吐，但又怕傷到了貝利的自尊心。他不敢直說貝利畫得很爛，但又不想在小鬼的面前撒謊，夸他畫的好。他于是干脆就在賠笑，試圖蒙混過去。
＂我知道我畫得很爛，大哥哥不用安慰我了。＂小狐貍說：＂不過畫畫好開心哦，沒人逼我學習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畫畫，可以自由地畫，想畫什么就畫什么。＂
這畫的不僅很自由，甚至還很隨便……伊萊恩心里吐槽道。
＂輪到大哥哥啦，要畫我嗎？我當模特哦。＂貝利試著擺出一個帥氣的姿勢——至少他認為那個一邊托腮一邊斜靠在墻邊的姿勢是帥氣。
＂我畫、畫得也很爛啦……＂白獅人少年郁悶地說。而且貝利只帶了蠟筆來，用那么粗的筆頭怎么可能畫出精細的畫作……
＂沒事啦，只是畫著玩兒。＂小鬼把白紙和蠟筆都塞到伊萊恩面前：＂來畫啦，大哥哥的畫作我好想看，我還要把它當做寶物收藏起來。＂
他都這樣說了，伊萊恩實在是沒有辦法推托。
＂那么給我一、一支鉛筆，＂伊萊恩轉頭對那邊的女騎士說：＂我來畫、畫掃描可以嗎。＂
十分鐘后。
＂好厲害，這是大哥哥畫的嗎？＂貝利看著那張鉛筆畫，圖中的小王子被臨摹得栩栩如生。坐在那里的姿勢動作雖然有點生硬，但至少是那張臉，畫得非常真似。
＂只，只是照著畫啦。＂伊萊恩答道。
和他預料的一樣，他這個獅人變身有著很優秀的圖像記憶能力，能把眼前的畫像很輕易地記住，然后在腦海中重現出來。而且這個獅人變身的視力也相當不錯，適合畫畫。以前還是小孩子的雷歐就經常帶著畫板在庭院、在王國后方的山林間臨摹風景。當年的雷歐既然可以把那么復雜的風景用一支炭筆輕松地再現出來，現在的伊萊恩肯定能做到同樣的時期。
當然，除了人臉之外其他地方還是有點畫走形了。伊萊恩沒有畫畫的基礎，不知道作畫之前要先打草稿確認畫面透視和人物身體比例，所以他把貝利脖子以下的身體部位輕微地畫得走了樣。臉的部分倒是因為他畫畫時來回重復觀察，還原得很不錯。
身體比例的輕微走形，在貝利眼中幾乎沒有看出差別。小孩當然是看不出差別的。他只是興奮得手舞足蹈，嚷著＂伊萊恩大哥哥好厲害＂之類的話。
＂這個我真的要好好收藏起來噠，我的第一張自畫像，簡直就是我的寶物噠。＂小狐貍笑道。
＂不。＂伊萊恩微笑著，從貝利手里接過那張畫：＂這個送給我可、可以嗎？下次我會畫一張更、更好的送給你。畫、畫真正的你。＂
現在的貝利的臉并不是他真正的臉。出現在伊萊恩眼前的臉只是貝利用幻術模擬出來的，克洛瓦爾王子的臉。因此這張畫作畫的只是奧爾良的小王子，并不是貝利，也沒有任何紀念意義。伊萊恩甚至是看到這張臉就感到火大，為什么貝利必須為這種人替死？伊萊恩想要臨摹小狐貍貝利自己的臉，作為禮物送給貝利。他現在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但日后一定有機會的。在他找到這個機會之前，首先，必須先確保貝利能夠活下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小狐貍一連串的咳嗽打斷了伊萊恩的思緒。貝利的身體狀況好像惡化了。
＂好了，別、別一直顧著玩，躺著休息一下吧。＂伊萊恩催促道。
貝利揉著胸口：＂可是人家還想再玩一會兒啦……＂
＂不、不行。身體垮、垮了就沒法繼續玩耍了。＂白獅人少年板著臉，故作認真地說：＂要、要聽醫生的話。＂
＂是的，伊萊恩大夫。＂貝利也故意附和道，笑著走過去躺在床上：＂可是大哥哥要給我念故事，哄我睡哦。＂
＂好，好吧。＂伊萊恩湊到床邊，隨手拿起放在床頭的一本童話故事書——其實那更像是小孩子看的繪本——念了起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被稱為紅帽子的小姑娘……＂
＂啊，大哥哥不口吃了。＂貝利就像發現了什么新鮮事似的打斷道。
＂嗯……對、對著書本念對話不會口吃啦。＂伊萊恩答道。
＂跟別人說話才會口吃？＂
＂差、差不多是那樣子。＂
＂所以這口吃不是生病，完全是心理問題咯？＂
伊萊恩沉默了好幾秒：＂大、大概是吧？＂
＂大哥哥是因為害怕跟人說話，才會口吃嗎？＂貝利好像能看穿伊萊恩的心似的，一針見血地問道：＂大哥哥也害怕我嗎？怕我討厭你，不跟你做朋友了？＂
伊萊恩于是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他說話口吃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問題。而且深究的話，正如貝利所猜測的一樣，伊萊恩會口吃是因為恐懼。
他害怕……和人交流。人是一種很可怕的生物，你永遠不知道他們心中的真正想法，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開始討厭你。所以伊萊恩說話時總是戰戰兢兢的，生怕說錯一句話就會惹對方討厭，糟人們排斥。
但是，真的？伊萊恩要連貝利這樣乖巧可愛的孩子也害怕嗎？貝利真的會討厭他嗎？他真的需要害怕被貝利討厭嗎？如果不需要擔驚受怕的話，為什么還要在這孩子面前戰戰兢兢的，那么拘謹？
＂對、對不起……＂伊萊恩答道。除了道歉之外不知道該說什么。
＂大哥哥沒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啦。＂小狐貍伸手揉了揉伊萊恩的頭：＂總有一天，我要讓大哥哥對我敞開心扉，能正常地跟我交談哦。如果真的能做到的話，就太好了啦。＂
＂嗯、嗯……我也，這樣希望啦。＂伊萊恩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然后拿起童話繪本，繼續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