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瑞推開王府后花園的角門,避開廊下說話的兩名仆婦,躡手躡腳下了游廊,走到園子深處一樹壯觀的紫藤花瀑布下,敏捷地爬上樹,在交纏成網的藤枝上坐下來。
陽光正明媚著,透過花簾照到她嬌嫩的臉上,使她不得不半瞇起眼。她順手摘了片大芭蕉葉墊在腰后,躺下來,兩手枕著后腦,蹺著二郎腿。
很快,角門處又響起了一片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焦急地道:“郡主呢可看見郡主!”
廊下的仆婦迭聲道:“沒看見……郡主沒上這兒來!”
來人跺腳道:“上哪兒去了呢殿下都已經來了!”
祈瑞撩開花枝看了看,范云又已經領著人快步出去了。
她抿了抿唇,又舒服地躺下了。
紫藤花忽然被撩開,一張大笑的俊臉陡然出現在她眼前。
“就知道你躲在這兒!”
祈子慎得意地道。
“哥哥!”
祈瑞不滿地嘟囔,起身坐起來,“你來干什么”
祈子慎挨著她坐下,說道:“青燃來了,你干嘛不見”
“我跟他又沒關系,為什么要見”她從容不迫地拂了拂裙擺,抱起雙膝來。
陸儼是淑妃的兒子,青燃是他的表字。今天是母親的生日,每年皇后都會親自過來串門,今年卻不行了,因為皇后又懷上了龍胎。三皇子還小,她就知道這個陸儼準會替皇后來送壽禮的,可不,剛剛她正要去母親房間的時候,月桂就告訴她說二皇子已經在半路了。
幸虧她跑得快。
“你為什么不想見他”祈子慎探究地看著她,“難道是因為上次他沒準你溜出門去看戲”
“不是!”
祈瑞大聲地否認。難道她想溜出去看場戲,還得經過他同意嗎當然,這也是原因其一。事實上陸儼這個人十分的霸道,他不只不準她偷溜出門看戲,也不準她私下里扮丫鬟去逛廟會。更對她扮成小廝尾隨父親出門去見世面也感到嗤之以鼻。
總之,這個人十分婆媽。但是,這也還沒到要她避著他的地步。
“那是為什么”祈子慎不明白了。
他已經十四歲了,母親交代他要好好照顧弟妹,所以他對他們都十分關心。敏娘小時候明明跟青燃很要好的,她不肯走路,青燃就背她。她不肯吃飯,青燃就喂她。青燃天生就是個細心的人,對敏娘,就更細心了。他甚至知道每一次見敏娘時她所穿的衣服。頭上梳的什么發式。每一次他們在外。遇到有敏娘喜歡吃的東西,他都會留心帶回來。
敏娘那會兒成天跟著青燃屁股后面轉,他這個正經做大哥的都幾乎有幾分嫉妒了。他也要到將要說親的年紀,知道青燃是怎么想的。他與青燃打小一起長大,也希望他能永遠地這樣對敏娘好。可是為什么長大了,敏娘反而會對他疏遠了呢
他回想起來,最近的敏娘看起來是沒有從前那么活潑了,好像有些心事。
他有些自責,也許這陣子他太操心二弟的學業,所以疏忽了妹妹的心情。
“無論如何,你也不該避著不見的。”他放緩語氣,柔聲道:“今兒是娘的三十歲壽辰。來了許多客,姑姑和四姨媽還有八姨娘她們都來了,你這樣避著,多不好。”
祈瑞想了想,點點頭:“那我先回房。等他跟母親見了禮,我再出去吧。”
那會兒陸儼應該就已經和哥哥他們去東王府了,這邊都是女眷,她是碰不著他的。
祈子慎無奈地摸了摸妹妹的頭,先下了地,才接住跳下來的她。
兄妹倆在倒座下分了道,祈瑞回房去換衣,祈子慎則往正房來。
此時正房濟濟一堂,陸儼正在琉璃面前敘話。
滿座珠光粉黛,卻沒有那道熟悉的影子,他微有點心不在焉,卻又不能不打起精神應對淮安王妃的話。
面前的女子永遠都是這副言笑晏晏的樣子,可是目光卻好像能穿透到人的心里。
“慎兒引二皇子去東府坐坐罷。你祖父恐怕早就擺好棋局在那里等了。”
琉璃看著面前的少年,滿心里都是歡喜。
青春年少就是好,渾身的英氣將門外的春光都硬生生逼退了幾分。
陸儼恭順地告辭,與祈子慎在一屋贊嘆聲里邁出門檻。
出了門他就徑直往東府跑。每次定北王擺棋局的時候,總會要敏娘在旁邊打下手的。
淮安王妃自己棋藝甚差,所以下狠心讓敏娘跟著榮安侯杜睿學棋,已經學有所成。
他自己也是榮安侯的弟子,想起當初央父皇替他去求榮安侯收他為徒的時候,就不禁好笑。
宮里有不少棋手,他獨獨想拜榮安侯為師,是因為敏娘。
他打小就認識敏娘,頭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才三個月,淮安王妃帶著她進宮與皇后說話,母妃正好也攜他在那里,那會兒她躺在襁褓里,兩只眼睛骨碌碌地四處轉,落到他身上就停了,他覺得十分新奇,所以就走過去看她。
她的皮膚好嫩好滑,像羊脂玉,卻又比羊脂玉軟,像凝結的羊乳,可又比羊乳更有光澤,他從來不知道嬰兒也可以這么漂亮可愛,下次再到皇后那兒去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問起敏娘。
問得多了,皇后就當趣事說給了淮安王妃。
淮安王妃有一段時間進宮來,就沒帶敏娘而帶著子慎,那年母妃病逝,淮安王和定北王一家進宮吊唁,他才又再見到敏娘。那會兒她已經快三歲了。皇后也已經生下了三皇子,父皇憐他年幼失怙,便讓他搬去坤慶宮跟著皇后。
皇后待他極好。母妃死后那段時間他很消沉,以致荒廢了學業,皇后當面厲斥他,背地里卻為他哭,然后找來杜大人親自替他補課。
他知道榮安侯府與淮安王府關系極好,于是他向杜大人打聽敏娘。杜大人再來時,便把敏娘也帶進來了。
那會兒敏娘已經快四歲了,原來的小粉團已經長成了白胖胖的小姑娘,杜大人給他溫書的時候,她就靜靜地在旁聽著,要是碰到他答不上來的題,她就在旁邊拿小胖手輕輕拍他的手背,告訴他不要急。
他很高興,拿出平時珍藏的玩意兒給她玩,她不喜歡玩刀啊劍的,他便就讓宮女們給她做布偶,然后又去皇后那里討來許多她瓜果,每次她都會高興地親他的臉頰。而皇后她們就在旁邊看著他們笑。
他的課業終于跟上來了。
杜大人因為不用再進宮替他溫書,于是敏娘也鮮少進來了。淮安王妃不知道為什么,每次進宮都只帶子慎和子安而不帶敏娘。
敏娘跟杜大人學棋的時候,那年五歲。他聽說后,去央了父皇,也要跟杜大人學棋。父皇待子女一向寬厚,拗不過他,便跟杜大人打了招呼。從此,他就隔三差五地能見到敏娘,然后一直延續到現在。
可是最近,他來王府幾次都沒有見著敏娘。
他快步走到定北王府,果然榮熙堂書房里定北王已擺上了棋局,可是在旁邊打下手不是敏娘,而是祈子征祈子安還有聶家兄弟。
他四下望了一圈,問陸儼:“敏娘呢”
陸儼呃了一下,說道:“敏娘有些不舒服,要躺躺才出來。”
聶家兄弟咧嘴笑道:“青燃看不到敏娘就沒了心思,今兒肯定輸棋輸定了!”
幾家子弟自幼在一處玩,玩笑慣了的。
祈子慎微笑不語。有定北王這個長輩在,陸儼卻不好與他們胡諂。遂道:“你們就是沒大沒小慣了,回頭等我告訴你母親。”
聶家兄弟連忙白著臉擺手。
定北王哈哈大笑。每次看見這幫孩子們在一起,他都很高興。
祈瑞在房里換了衣裳,又吃了個小香瓜,然后才往正房來。
琉璃笑著問她:“青燃和你哥哥們都去祖父屋里下棋,你怎么回來了”
祈木蘭笑道:“敏娘大了,不喜歡和男孩子玩了。”
祈瑞順勢偎進姑姑懷里,說道:“蓉姐兒呢怎么不帶回來玩”
祈木蘭道:“蓉姐兒跟你香姨奶奶去菡姐兒園子里移牡丹去了,菡姐兒答應送兩盆給她。”
祈瑞道:“那我也去。”
琉璃笑看著她出了門,目光里泛出一抹濃濃的寵愛來。
祈木蘭道:“大嫂不是不愿敏娘與皇子們過多來往嗎怎么方才又——”
琉璃漸漸斂了笑容,說道:“因為圣上當年那句話,我確實不想敏娘淌這趟渾水,可是兒女之事,我們做父母的也沒有辦法。青燃是個好孩子,敏娘也是個好孩子,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硬生生拆開,我和你大哥心里都不落忍。”
祈木蘭點頭道:“這就對了!”
祈瑞去到東王府,蓉姐兒和香姨奶奶已經走了,祈菡芝正在給牡丹澆水。祈瑞走過去,一言不發坐在花房木椅上。
祈菡芝揚唇道:“怎么了我的小郡主。”
祈瑞正色道:“沒什么。就是覺得挺悶的。”
祈菡芝看了眼她身后門廊下的人影,笑道:“誰招惹你了說出來,我幫你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