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樣工作,哪一個崗位,是隨隨便便能干下來的?是幾年前你剛去的大垣,還是我去的阜頭?我認為我們當初干得都相當好,或許我在前進的步伐上走得稍微快了一些,但那又怎么樣?只要我自己覺得我走對了,走好了,那我就心安理得,就算是有些不服憋悶,但那只會成為我的動力,而不會成為我自我放縱迷失的理由。”
陸為民的話音微微提高了一些,“當初我不也一樣和魏宜康競爭副專員,然后敗下陣來了么?我也一樣覺得我在阜頭比他在古慶干得好,覺得自己理所當然該受到組織提拔重用,結果卻灰溜溜下來,那時候我一度也是氣憤難平,滿腔悲憤,但后來我意識到其實有這種心態,就是一種尚未成熟的表現,就是不能勝任的表現,所以經此一役,我覺得我成熟了許多。我覺得你應該也是出于我最初所處的那種迷惘期,但是你的心態調整和適應能力顯然比我差,這一點我認為我比你強。”
“人作為社會動物,一項最基本的本能就是能學會適應不同環境,而我的理解,作為我們體制內的一級領導干部,應該是屬于社會動物中的高層次者,其適應能力應當更強,更能抗壓抗打擊,當我們無法改變世界,改變規則時,那么就應當學會適應世界,適應規則,而后利用規則來使自己更適應更強大,這是我的理解,也算是經驗之談吧。”
邢國壽目光在陸為民臉上逡巡,突然間,他有一種喪失了斗志的沮喪感。
沒錯,和張天豪對話,他可以更為放肆,但是那又能如何?能改變自己早已注定的命運么?也許從自己離開大垣到豐州時,自己就已經踏上了一條坎坷路。甚至就踏進了張天豪為自己設計好的陷阱中,而眼前的陸為民,卻又成了張天豪最好的擋箭牌,對著陸為民他能說什么,比什么?
什么都不能比,陸為民這個時候可以用淡然的語氣和自己談論問題,而自己滿腔冤屈悲憤卻又向何人說?
邢國壽的心漸漸冷了下來,意興闌珊,他甚至有一點兒想要拂袖而去的沖動,愛怎么就怎么。老子不干了,但他卻放不下。
辛辛苦苦打拼幾十年,自認為自己也算是干出了一番成績,卻落得個這樣下場,他不服!
他想要用一種更有力的方式來回敬和回擊那些打壓自己的人,而這需要平臺,需要機會。
眼前陸為民的態度卻不像是那種視自己為案板上的肉可以任意宰割的模樣,邢國壽心冷靜下來的同時,也開始認真思索自己該何去何從。
看見邢國壽原本有些充血放肆的目光漸漸冷下來。陸為民心里也稍稍舒了一口氣。
張天豪交給自己這個活兒不好干,市委大院里邊從來就沒有能保密的事兒,如果邢國壽真的一意孤行,要和張天豪叫板到底。像他這種本身也沒有犯什么錯誤,從各方面都還過得去,以前甚至還有些好評的老資歷干部你要一下子給放到那個冷板凳上去,肯定會引發不少非議的。
位置已經穩固的張天豪固然可以不在乎這些。但是卻絕對不愿意看到,尤其是在豐州這一年多來開始逐漸走出困局,迎來一個陽光時代時。張天豪對他自己的政治前途更是充滿了期待,誰要是給他的政治前程抹黑,他是絕對不會放過的,而那樣的結果也許就會更糟。
邢國壽軟柿子可以任你拿捏,更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真要讓他沒了念想,很難說他會有什么反擊的手段,當了這么多年縣長書記,這些家伙不會沒有一點影響力,成事或許不足,但是敗事就要容易得多了。
讓市委書記難堪對于他這個市長并沒有多大好處,很多人覺得似乎打壓市委書記權威有利于他這個市長出頭,這是一種局外人的幼稚想法。
體制內的格局豈是非此即彼那么簡單,很多時候更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怕黨政主要領導政見不同,關系不睦,但是在事關大局的問題上,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或者再說俗一點,不涉及到利益底線,同仇敵愾是首選,和衷共濟是上選,那種你死我活的博弈,更多的存在于小說戲劇中,真正走到那一步,沒有你死我活這一說,只有一起作死這一個結果,上邊一紙文件就會讓你的所有幻夢成空。
“為民市長,市委準備給我一個什么樣的安排?”沉默良久,邢國壽抬起目光,意態蕭索。
“天豪書記的意見,希望你接替上官深雪擔任市政府秘書長。”陸為民徑直道:“如果說以你剛才的表現,我覺得你不適合擔任秘書長,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你最好休息一段時間。”
陸為民的話讓邢國壽眼中精芒一閃,但是還是沒有說話。
“市政府秘書長是干什么的,大家都知道,心理落差對比,工作性質變化,人事關系協調處理,都是一個挑戰,我不認為以你現在的狀態,能夠勝任這個職務。”陸為民語氣很平淡,并沒有多少夸大或者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邢國壽深深的吐出一口粗氣,仍然沒有開腔,他知道陸為民話語里有些貶義,但是對方所說的卻是事實,以現在自己這種心態真的要去擔任市政府秘書長,工作性質和心理落差會讓他根本無法適應。
“上官深雪在秘書長這個位置上干得很出色,說實話,我都有些舍不得,不過在市政府秘書長這個位置上鍛煉了這么久,上官深雪也的確堪當大任了,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吃得下這碗飯的。”陸為民語氣仍然很淡,“國壽,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考慮考慮,外出休息一段時間也行,市委準假。”
“我不需要休息。”邢國壽終于回應,“我邢國壽干過縣委辦主任,而且連續兩年被評為地區優秀工作者。”
陸為民揚揚眉毛,他當然不相信邢國壽這么容易就被自己說服,“哦,你是想告訴我你可以勝任這個工作,還是你愿意接受這個工作?兩者有很大區別。”
邢國壽面容一陣扭曲,但是他清楚這是陸為民故意刺激他,連這點事兒都克制不了自己,那面對潘曉方、呂騰、上官深雪這些人時,他又該如何?
見邢國壽又不吭聲了,陸為民笑了笑,“你會干,你愿意干,是一回事,要干好,是另一回事,當個秘書長,那就是管家,大事兒小事兒破事兒你都得兜著,還要學會怎么來處理好,說實話,國壽,我覺得你現在的心態最難適應,但是我要說一句話,如果你能做到甘之如飴游刃有余的做好這項工作,而且還能讓大家伙兒都認可你在這個崗位上的表現的話,我想你也就能坦然面對很多事情了。”
邢國壽仰起頭,“為民市長,你覺得我能做好么?”
“不是我說你行就行,甚至也不是別人說你行還是不行,關鍵在于你自己。”陸為民搖搖頭:“如果你需要休息……”
邢國壽搖搖頭,一字一句的道:“我服從組織安排。”
邢國壽走了,陸為民估摸著現在邢國壽雖然已經明確了要跨越那一關,但是真正要適應,恐怕這幾天他都得要自個兒去好好把心理上的壓力給卸掉,把狀態調適好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當過一方之主的區縣委書記,現在突然要去干打雜的秘書長,這都在其次,是市委秘書長當然沒問題,可這是市政府秘書長,這種心理上的落差才是最難糾正過來的,不過還是陸為民那句話,如果邢國壽能把這心理自我調適過來,那么邢國壽起碼就是向前走了一步了,當然這一步很不容易,人的成長也是多角度多方面的,每一步哪怕是細微的成長,都很不簡單。
把這個情況給黃文旭說了說,黃文旭也是頗為感慨。
在他看來邢國壽能有這個表態已經很難得了,雖然他也認為邢國壽的問題是多方面的,固然有張天豪的成見,但是更多問題還是邢國壽自己的,陸為民現在是給他了一劑猛火,要把邢國壽拉回爐里重新回爐洗禮錘煉,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錘煉掉雜質,鐵才能變成鋼,而邢國壽這塊有著雜質還不純粹的鐵能不能變成鋼,從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陸為民覺得這有了一個好的開頭,他愿意給對方以最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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