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寥廓江天萬里霜第十一節古鎮夜訪
何明坤從后視鏡中注意到陸為民表情有些復雜,像是很感觸什么,對于陸為民這突如其來的要到泊頭鎮老街上來溜達這么一圈,而且還和當地居民聊了這么久,他也有些猜不透自己老板的心思。全文字閱讀..
“陸書記,直接走縣城么?”何明坤小聲問道。
“不,在繞著走一圈吧,這泊頭古鎮很有名,只是藏在深閨無人識罷了,你們看看這青石板路,還有這一家一戶的建筑物,最起碼也是民國時期的,能夠保存的這樣完好,不多見,聽說阜頭四大古鎮,其他幾個鎮的街區也一樣保存得比較完好,也算是留給阜頭人民的一筆財富吧。”
陸為民目光在窗外逡巡,史德生把車開得很慢,無聲無息的在街道里游走,乘涼的人們更多的是把驚異的目光投過來,但是也沒有人太多關注。
“前面就是泊頭區委和泊頭鎮政府了。”何明坤提醒道。
陸為民在黨校學習這幾天時間里,他就拉著史德生跑了幾趟縣里邊,主要是下鄉,就是熟悉縣城街道情況和各個鄉鎮政府所在的位置,他知道陸為民不喜歡前呼后擁,下鄉的時候更多的都是只帶司機和秘書,直接下去,如果不熟悉情況還要臨時去問,那就是自己這個秘書和司機的失職了。
“哦,德生,你在前邊把車停下,我和明坤進去看看。”既然走到了門邊,陸為民當然想要去看看。
這是一條橫街,依然是青石板路,比起剛才進來那條街略窄,勉強可以供兩輛車錯車而過,但是如果遇上趕圩的日子,那么就很困難了。
泊頭區委的牌子顯得很老舊,白底紅字,白漆因為日久風吹雨淋日曬。不少地方脫色了,看上去有些滄桑味兒。
倒是對面的泊頭鎮的牌子還算比較新,中國阜頭縣泊頭鎮委員會和泊頭鎮人民政府的牌子看上去好藥順眼許多。
區委的大門緊閉,對面泊頭鎮政府的門倒是開著,還能聽到里邊有人說話聲。
門洞里黑qq的,陸為民和何明坤緊走幾步,打量著這幢有些像是民國時期某家大宅院似的院落。
兩邊是條石臺階,中間有一個能進出機動車的斜坡。兩座石獅子獅頭都被摸得沒有了棱角,多了幾分慈祥活潑氣息,大門大概是重新修繕過的,堪堪能進一輛車。
“我和你們說了,找書記主任去!你們家差那么多農業稅和水利費,一直拖著。都像你們這樣,那還不亂套了,我告訴你們,鎮里這一次是下了決心,一家一戶都得要清理,別想拖著過關,我們也是沒辦法。”
“王連長,的確是家里困難,你是知道的她爸才走了兩年。為了治她爸的病,家里落下了一屁股債,就打算著把這兩頭豬喂肥了賣了還賬,你們這一牽走,我們一家老小怎么活?我們家曉勇九月份開學就得要去縣里讀書了,那也得交一筆學費錢,最不濟得給我們留一頭吧,都還是架子豬,現在賣也賣不起價啊。”女人的聲音都有些嗚咽了。
剛才那個有些沉悶的聲音似乎也有些觸動。“張嬸。這事兒我做不了主,鎮里定了指標計劃。每個村兒每個星期都得要上繳那么多歷欠,書記主任和駐村干部綁在一起,誰完不成了,那就得斬工資,我們也都一樣,不是我不想幫你,但我真的沒辦法。”
“王連長,求你和謝鎮長說一說吧,能不能給我們留一頭豬,等到八月底這頭豬賣了,交了曉勇的學費,剩下的我都來補交行不行?我給你跪下了!”女人幾乎是在哀求了。
“張嬸,你別這樣,你也知道我是干啥的,這事兒我能做主我就替你辦了,你跪在這里一晚上也沒有用!”男子的聲音有些煩躁了,聲音也大了起來,“書記主任讓我把這些東西送到鎮里來,我敢退給你?那書記主任還不得把我活剝了?”
一陣稀里嘩啦的響聲,大概是男人在關門,一個有些稚嫩的男聲大概是拉自己的母親,聲音也往外出來,“媽,算了,我不去縣里讀書了,好歹我也是初中畢業了,縣中我也不一定考得上,考上了又怎么樣?萬一考不上大學,那高中三年不是白讀了?考上了,家里又怎么辦?人家虎子小學也沒有畢業就不讀書了,不也一樣過日子?”
“不,不行,你爸走的時候就說了,一定要讓你讀書,周老師也說了,按照你的成績肯定能考上縣一中,我就是去把家里東西賣完了也得讓你去讀書!”女人聲音突然變得堅決起來。
“二丫成績比我還好,全班第一名,后年二丫又要考高中了,怎么辦?我想了,我不讀了,就出去打工掙錢,讓二丫后年去讀一中,咱們家里也算是出去一個,……”
“二丫是個丫頭,讀那么多書干啥?一個女孩子,能讀初中畢業就行了,還要去讀高中?哪個家里供得起?”女人毫不客氣的道:“你必須要去讀縣一中,實在不行,我去你舅舅家借錢,只要你能讀出來考上大學,我就對得起你死去的爸了。”
“媽,我考上大學又能怎么樣?大學花費更大!家里怎么辦?你一個人種五畝地,還要出去幫別人干活兒,再累你就要累出病來了。”還處于青春期變音期的男孩聲音驟然高亢起來,“又不是非要讀大學才有出息,我就不信非要讀大學才能混出名堂來,我不去讀書了,我的事兒我自己決定!”
“你敢!你想把媽氣死不成?”已經走到鎮政府門口的母子倆聲音越吵越大,女人揚起了手,幾乎要動自己兒子了,但是兒子一動不動,毫不畏懼。
“我告訴你,這件事情必須聽媽的,媽只要還能動,就一定要把你供到讀大學,只要你能考得上,哪怕就是北京上海,媽也要供你讀!”
站在門外陰影里的陸為民和何明坤都沒有吱聲,看見一邊斗嘴爭吵的母子倆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中,陸為民輕輕嘆了一口氣。
“陸書記,您看……”何明坤感覺得到自己老板情緒的波動,他自己眼睛也有些潮濕,這樣的母親,這樣的兒子,如何不讓人感觸良深。
陸為民無聲的擺擺手,示意進去看看。
陸為民和何明坤沿著門口一側溜了進去,大門門衛正巧沒人,兩個人悄悄沿著那一順廂房往里走,看見有一處亮燈的房間,估計就應該是剛才那個被叫做王連長的人所在,躡手躡腳的走過去。
門虛掩著,里邊幾個人正在打撲克,一包一塊五一包昌江牌香煙丟在桌上。
“你們村的張寡婦走了?”
“走了。”那個王連長也有些悶悶不樂,“媽的,我和他男人還是一起長大的,誰想做這種事情,可是又有什么辦法?鎮里逼得這么緊,書記主任都快要跳腳了,昨天李主任去收他舅子家的糧食,和他舅子干了一架,被舅母子把臉都撓破了,今兒個一大早主任的女人就和他弟媳婦干了一架,說不該抓他男人臉,兩家人都翻臉了,前兩天鄭書記也一樣,和他隔房堂伯翻了臉,他堂嬸在他家打滾撒潑,最后還是書記自己出錢把他堂伯家的歷欠給墊上了,你說說這這架勢,誰敢放手?”
“媽的,你說這叫什么事兒?怎么新縣委書記一來就弄得這么緊,我看這么搞遲早要出事!”另外一個年輕一點的光膀子漢子氣哼哼的道:“農村里掙兩個錢容易么?現在糧食賣不起價,化肥、農藥、柴油一個勁兒的漲價,這一畝田糧食收下來,除了夠口糧,啥都落不下,可娃娃要讀書,難免有個生瘡害病的,那錢就給流水一樣往外淌,得個大病,那就只有等死,都是鄉里鄉親的,怎么好下得了手?”
“恐怕也不是新書記來的事兒,我聽縣里來人說,縣里也真是扛不住了,聽說學校里教師的工資又給擱下兩個月了,縣教育局那邊說是等到新書記一來就發,若是再等幾天不發,恐怕就真的要出大事了。”說話的男子穿了一件土黃色沒肩章的短袖軍服,看樣子是鎮里干部。
“一對二!劉部長,你愛人在鎮里教書,也沒拿到工資?”另外一個正在出牌的男子順口問道。
“拿個屁!隔三岔五的拖欠,新書記來了又怎么樣?他又不是財神菩薩,能帶幾百萬來上任?”劉部長顯然也有些冒火,但是似乎又想起什么,“不過也說不一定,我聽說新書記人雖然很年輕,但是卻有些本事,雙峰那邊原來和咱們這邊差不多,現在就不一樣了,我老婆六月份到雙峰她姐那邊去,她姐也是在一個鄉鎮上教書,聽說這兩年不但工資都是準時兌現,連一些原來光有政策但從來就沒有想過的津貼也兌現了,都說就是現在要來咱們這邊當書記這個人在那邊當縣長時搞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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