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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著藥香的溫馨院子,在這個深秋的午后變成血腥刺鼻的人間地獄,發出痛苦呻.吟的傷員只是少數五六個,但那持續不斷的叫喊,實在考驗所有人的神經。
何素雪掛上手里最后一張傷票,便聽到毛永盛驚呼:小何,這個沒呼吸了。
何素雪蹦起來竄到毛永盛身邊,看到衣襟已經解開,傷員的左胸部被利刃刺了個大洞,連心臟都看見少了一小塊,而傷員口鼻紫紺,衣服全部被血滲透,死因不是失血過多就是氣胸導致的血管栓塞或肺不張。
何素雪伸手替死者合上凝固的眼眸,冷靜地說道:下一個!快!
毛永盛喘了一口粗氣,轉身面向另一張床上的傷員,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摸向傷員流血的大腿。
檢傷用去了一刻鐘,這個過程有兩個重傷員沒了呼吸,剩下十個都需要手術。
何素雪從中挑出第一個上手術臺的傷員,命毛永盛先進手術室和方靈做術前準備,她和王小九抱著急救包,先給出血明顯的傷員包扎止血。
從戰場顛簸回來,師兄們扎好的繃帶都松了,如果不處理,傷員等不到上手術臺就得死于出血性休克。
小馬哥搬好床板就站在一邊,搓著手掌問何素雪:需要俺干點啥?
何素雪露在口罩之外的眼睛盛滿了感激,謝謝小馬哥,如果你不怕的話,和再年哥把兩位烈士送到右院去吧,找白布來蓋上,別叫貓兒抓壞了臉。
小馬哥把頭一點,就去找方再年抬人,在一旁劈柴的徐小哥暗暗慶幸自己不用去抬死人,可低頭想想。好像也不是很可怕,就覺得這些將士很可憐,年紀輕輕就這么沒了,家里人該有多難過。
焦嬸和花嬸提了一壺溫熱的糖鹽水,挨個給傷員喂水,小馬哥安置好死者,洗了手也來幫忙。
小馬哥有一雙粗大但很靈活的手,給兩位嬸子省了不少事。方再年干脆給他整了一身從前用的那種石青色罩衣,叫他給嬸子們打下手,專門侍候傷員喝藥喝水。
何素雪上了手術臺,毛永盛站到她對面晉升她的助手,方靈擔當器械護士,而王小九帶著林志通和高小平一起聽差學習。
第一臺是肝破裂修補術,沒成功,腹腔打開沒幾分鐘,傷員犧牲在手術臺上。
何素雪脫掉手套。指揮林志通和高小平把烈士抬出去,叫方靈不要亂動未被污染的器械,直接上第二個傷員。
這個是開放性氣胸,情況好點,運氣也不錯,堅持下來了,當何素雪宣布手術成功,手術室暴發出歡呼聲。
林志通和高小平滿臉笑容把包扎好的傷員抬出手術室,看到外面又有傷員送來,中院里一片哀嚎聲。倆人笑不出來了。
何素雪進了手術室。就沒打算離開過,知道又有一批傷員送到,她把毛永盛和林志通打發出去檢傷,命方靈上臺當助手,王小九做器械護士,高小平磕磕拌拌巡回幫忙。
這么稚嫩的組合,居然也挺下第三臺手術。讓何素雪感嘆人的潛力無窮大。
第二例手術成功的傷員被抬出去,毛永盛捏著三張紅色傷票進來,紅色,代表需要緊急救治,何素雪匆匆一眼,就指了其中一個。
傷員喂好麻藥和糖鹽水抬上手術臺,何素雪一邊換手術衣一邊叮囑毛永盛:你馬上組織人把器械清洗出來消毒,四肢骨折傷員往后靠。胸腹部和頭部受傷的要注意觀察生命體征,有大血管破裂出血癥狀的。你可進行緊急縫合止血,不用事事向我報告,一切以傷情為先。
毛永盛的手腳不抖了,鄭重地答應一聲,推門而出。
直到五個器械包全部用完,第二輪消毒的器械還沒出鍋,何素雪才走出手術室,稍微休息一會。
所謂的休息,不過是匆匆跑去廚房喝一碗熱熱的粥,咽兩個二合面饅頭,等餓得發慌的肚子緩過來了,便又去巡視傷員。
骨折病人病情沒惡化的,都先抬進病房過夜,需要連夜手術的也得搬棉被來蓋上,總不能叫英勇的將士們在寒露中瑟瑟發抖。為此方再年給了自己一巴掌,竟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忘記了,該打。
何素雪還去右院看了看,靠近前面診室的墻邊,已經擺了一排尸體,足足六位烈士沒能堅持到最后。
條件有限,很多急救手段施展不出來,這是個沉重的事實,何素雪也無能為力,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手術室,搬了把椅子坐下,抓緊時間瞇了一覺。
方靈寸步不離地跟隨著何素雪,有些從前線傳回來的消息不太好,為了不讓何素雪分神影響到手術,方再年讓方靈暫時不要說出去,只把人看好,護好,別讓人鉆了空子。
但是很快,方再年就為這個決定后悔莫及。
當何素雪結束第二輪五臺手術,已是第二天凌晨,她一天一夜沒有真真正正睡過覺了,短暫的打盹已經沒有用,眼睛澀得要命,她迫切需要睡一覺,內功再強也有力盡之時,這具身體仍然很稚嫩。
她脫掉手套和手術衣,有點反胃想嘔,這是精神和身體極度虛弱的表現,她想,不能再堅持下去了,她需要休息,哪怕只睡一個時辰也好。
方靈,小九,收拾完器械你們也回房睡一覺。她叮囑著,揉著眼睛走出手術室,都忘了摘下口罩和帽子,戴得時間長了,忘記它們的存在了。
中院里暫時沒有新送來的傷員,病房已經住滿了,再來就得在院子里加床了。
何素雪想著,是不是向兵部衙門申請幾頂軍用帳篷,讓輕傷員住在帳篷里,這樣就不用騰出伙計們的房間,他們也需要舒適的休息環境,醫務人員和病人混住也是極不妥當的。
走到院中被風一吹,何素雪感覺精神好了一點,她慢慢往正房走,真怕自己走著走著就睡著了呀,用手指頭扒拉著眼皮,無論如何也得回炕上睡。
一只冰涼的手就在此時從她背后伸過來,那只手,形狀很美,捏著一塊潔白的手帕,可何素雪絕對不會認為是什么人在跟她玩丟手絹的游戲,因為那塊手帕正在往她嘴巴上捂!
尼瑪!這是哪來的拍花子,膽大包天了,跑進江南藥鋪來灑迷.藥,那邊還有伙計在燒火哩!
來人動作很快,何素雪腦子做出反應時,那手帕已經捂到她嘴上了,嘿嘿,可惜有口罩,迷藥沒起效。
何素雪一開始沒往刺客身上想,只以為是拐子想拍人,后來一想不對,哪有這么明目張膽的拐子,抬手把手帕打掉,然后眼角一轉,就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正往自己胸口上扎。
刺客!何素雪隔著口罩,發出悶悶的大喊,隨即矮腰下蹲,右腳用力跺向那人的腳尖,借著反作用力向前一沖,一滾,極其狼狽地躲開了第二擊。
毛永青回屋休息了,守在消毒鍋前看火的是李業春,他剛才在打瞌睡,被何素雪一喊,打了個激靈,醒來第一個反應是看蒸鍋,第二個反應才是看滾到他腳邊的何素雪。
你居然會武功?刺客二擊不中,腳又被踩得痛死,氣得跺腳,揮舞著匕首再度沖向何素雪,后者一手去拔綁在大腿上的匕首,一手去推李業春,這娃嚇傻了呀,看見刀子扎過來還不動。
推了李業春,何素雪一口氣不順,只來得及格擋對方的攻勢,到底是身子虛弱,對方整個人用力壓下來,她手臂一軟,對方的匕首從她左臉頰劃過,差點就刺中頸動脈,好險!
小何!來人呀,有刺客!!!
一只藥箱砸到刺客背上,尖尖的角不知砸中了哪個穴位,刺客悶哼一聲,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閃過一絲痛苦,力道驟減。
何素雪趁勢拼盡全力一推,將刺客推了個趔趄,她則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喘息著戒備,兩條腿兒顫抖著,勉強維持不倒。
扔藥箱的是林有文,他的一身軍袍破破爛爛沾滿血跡,臉色發黑頭發散亂像乞丐,但何素雪覺得他執著匕首沖向刺客的動作好帥,有時候一個人的氣質魅力真的與相貌衣著無關。
刺客一心只想要何素雪的命,被林有文打斷真心不爽,發出狼一樣的低吼,想殺了他泄憤,回頭朝他沖過去。
只是林有文那一聲喊,把手術室里的人驚動了,紗門砰的一聲被從里面踢開,方靈搶在頭一個,反執匕首跳躍著殺向刺客,使之感覺到來自兩個方向的壓力,腳尖點地斜飛出去暫避鋒芒。
左院那邊也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刺客心知事已不能成,萌生了退意,與方靈邊戰邊往院門口退,她有把握打贏方靈,這人跟何素雪一樣虛弱,堅持不了多久的,至于林有文那個呆子,也不足為慮。
動了雪姐兒,還想走?給爺留下命來!
刺客做夢也沒有想到,殺一個小大夫也能引來這么多高手,剛剛她潛進來時,分明沒什么人的說!
尤其是眼前拿劍刺中她心口的這個人,這張臉,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趙本真,為什么,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會對自己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