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交待下,眾人未對梅梅跌落下江多作渲染,只說路上不好走,跌跌撞撞,直至此時才到。
皇上與皇后親來迎接探看,含笑撫慰,總算是全數歸隊,人員完整,人們歡快地圍著火堆,割肉烤炙,月下燒烤,正值饑餓當中,鮮嫩的野味配醇香美酒,好不暢快愜意。
翠憐和翠喜臨行備好藥箱來,小心地替梅梅凈面洗手,擦藥水,張靖云著一名年輕太醫送來一瓶藥膏,說是擦這個好得比較快些,也看不出來是擦了藥。梅梅拿來看,玉色膏體,聞之有梨花清香,比那種淡紅色藥水好多了,便讓翠憐替她擦上這個,剛弄好,徐俊英回到帳蓬里,細細查看了一番,問她累不累,傷口還疼不疼,若不想出去,便在帳蓬里歇息,他去弄些吃的回來。梅梅說只是皮外劃傷,沒事,擦了藥,已經不疼,想到外邊和大伙兒坐坐,徐俊英便帶了主仆幾個出來,先將翠憐翠喜送到侍婢們的席位安頓,然后和梅梅往另一頭歡樂喧鬧的人群走去。
才坐下,徐俊英便從架上取下一只烤得噴香的山雞,用鋒利的匕首劃了幾刀,遞給她說:“特意替你烤好的,先吃了,一會是要喝酒的。”
看看周圍人們都在大吃大嚼,候夫人們再顧著斯文,條件局限,也不得不施展五爪功,撕扯著烤雞烤兔子吃得香甜,梅梅早已餓了,當下也不客氣,扯下一只雞翅就啃,鮮嫩的烤山雞肉吃進嘴里滿口噴香,才吃掉兩只雞翅和一只雞腿,就看見長樂候攜帶夫人朝她走來,趕緊取出帕子拭手擦嘴兒,長樂候夫婦滿懷愧疚行禮致歉,徐俊英和梅梅起身還禮,梅梅笑著對長樂候夫人說:
“是我不對,我該站在原地等你們回來,看見林子里花兒好,便鉆進林子摘花,錯過了軍士們,后來又聽見有人聲,以為是你們,就趕緊跑去看,遇上了齊王殿下那一隊人馬……都是我的錯,不該亂跑,給姐姐和眾位添煩惱了,實在對不起!”
長樂候夫人笑道:“哪里,原是我貪那只錦雞,追得太急,把你落下——那錦雞我捉到了,很漂亮,妹妹肯定喜歡,送你拿回去養著,權當是做姐姐的照顧不周,賠個禮!”
梅梅忙說:“不是姐姐的過失……姐姐好意妹妹心領了,還是姐姐養著吧,我不會養,反養壞了,等得空多到府上看兩眼就好!”
長樂候夫人便笑著朝后邊招招手,一名軍士拎著只灰兔子走來,梅梅見了,捂著嘴笑,長樂候夫人拎起兔子向眾人展示:
“瞧!威遠候夫人可不是白白上山玩的,也打著獵物了呢!”
兔子右腿上的羽箭還特意留著,人們齊聲稱贊、道賀,長興候舉杯笑著說道:
“敬威遠候夫人!是個厲害人物,我們家夫人第一次跟著去打獵,山洼澤地里一群的野鴨等著,她一只都沒打著!”
眾人大笑,長興候夫人和梅梅都紅了臉,長興候夫人被揭糗事,暗地里掐了丈夫一把,梅梅是為打到只傻兔子,還拿來炫耀感到羞愧。
難卻盛情,也為酬謝眾人的好心好意,徐俊英帶著梅梅向大家敬酒,夫妻連飲三杯,眾人歡呼叫好,之后兩人去到另一席上給皇上、皇后,齊王、齊王妃敬酒,之后是眾文官喝一杯,定國公夫婦、張靖云喝一杯……轉一圈下來,梅梅都有些暈了,回到自己位子上,眾人又一起敬他們夫妻,徐俊英怕梅梅喝多了會醉,想拿過來一個人喝完,眾人不依,還逮住機會,起哄著要他們喝交杯酒,看看蒙混不過去了,徐俊英笑望梅梅,梅梅也只有拿起酒杯,和徐俊英交臂喝下。
歡聲雷動,眾人此時已吃飽喝足,開始鬧酒尋樂子,聲言今夜不睡,對月喝酒行令到天明,席上成雙成對的夫妻幾乎都被抓來捉弄一番,篝火通紅,群情旺盛,饒是梅梅還算有點酒量,到最后也覺眼花繚亂了,徐俊英的臉則比任何人都紅,梅梅便暗示他一下,兩人趁隙偷跑出來,也不回帳蓬,怕被人尋到抓回去繼續喝酒,來到江邊堤岸上的草坪,徐俊英轉了一圈,找到一塊突出地面三尺長左右平坦的石頭,脫了外袍鋪在上面,說道:
“坐這兒吧,在此處醒醒酒,真的醉了!眼花頭暈!”
兩人各據一頭,并排坐下,抬頭望著天上皎皎明月,梅梅想到了前世的親人們,不由得嘆出一口氣: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故鄉的明月和天上這一輪圓月應該是相同的!”
徐俊英看著她仰望天空的側影,輕聲說道:“故鄉的父母,應也在想念你……梅梅,你真的能再回去嗎?”
梅梅帶著酒意,笑著說:“你相信嗎?世間能有幾回這樣的奇巧事?又不是神仙鬼怪,可以隨心所欲,來去自如!”
徐俊英看著她:“今天,把我嚇壞了!怕你跌入江中,就此沒了!”
梅梅笑笑:“或許死不了,我會……水性!”
徐俊英訝然:“你不是……掉水里才來到我身邊的么?”
“那是因為坐在車里,從橋上墜落,被撞暈了,出不來!”
手被他緊緊握住,梅梅掙了一下,徐俊英慢慢松開她,話音里帶著無限悲涼:“你是對的……我確實不夠好!今天想到了,我總不能護妻室周全,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野外,都做不到!想要你,想留你在身邊疼愛,卻終會讓你受委屈受傷害,這些人當中,帶妻子上山的不止我一個,唯獨我把夫人弄丟了!別的夫人沒有誰受傷,你卻是臉上手上,有這么多血印子,險些丟了性命……我怎不知齊王的意思?縱有不甘,那時唯有答應!我也經歷過瀕死的絕望,知道是什么滋味,不想你再次經受那種恐懼痛苦!或許我真的不適合你,如若齊王提起,我、我愿放你走!”
梅梅看著他:“你,說真的?給我放妻書?”
徐俊英緩緩點頭:“齊王將你救出來,我就說過:任何條件都答應!人生苦短,命運無常,無人能知日后會是什么樣——我雖然不懂你想要什么,但你不肯留在我身邊,便說明我不夠好!空自喜歡只會累你難過,該放你離去!”
梅梅輕吐口氣:“好!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功夫,終于肯答應了。”
徐俊英表情復雜地看著她:“梅梅,我,我什么都肯答應你!”
“不錯,但是轉眼又反悔了,有沒有這種事?”
梅梅笑嘻嘻地說:“或許那只是針對我,與別人打交道,就不能這樣了吧?”
徐俊英痛苦地低下頭:“所以你與齊王商量……”
梅梅知道他又想歪了,笑道:“有可能我跌下山崖也是故意的!”
“不不,怎敢那樣想!”徐俊英目光閃閃地看她:“梅梅,你在崖下,沒和齊王說話?”
“說了!”
徐俊英從懷里掏一方素帕,展開,紅梅朵朵,精巧細致,引雙雙粉蝶,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這是你給我的,我在寺里洗干凈了,沒舍得用。”
梅梅伸手來拿,徐俊英躲開:“梅梅,這方絹帕已經給我了,這一路情意,我會銘刻于心,一生不忘!”
梅梅說:“這樣的帕子很多,你就拿著吧,也不是我繡的……”
“那不重要,是你親手給我……”
他折起絹帕,停止不說,忽然轉過身去,久久不肯再轉回來,梅梅側頭看了他兩次,都看到一個寬闊的脊背,便說道:
“月上中天,露水越來越重,我們不在火邊,容易著涼,回去吧?”
徐俊英終于轉過身來,聲音有些異樣:“再坐一會,就走!”
梅梅微嘆口氣:“徐候……”
徐俊英說:“你叫趙寶,叫靖云,能不能叫我俊英?”
梅梅垂眸:“徐俊英!其實今日你并無錯處,不需那般自責,沒有人會說你什么,別人都有野外狩獵經驗,我沒有,見過那樣草木茂盛的荒山,可從來沒親身踏進去過,在你們看來或會很狼狽,但我玩得很高興,很滿意,覺得收獲頗豐,若再有一次這樣的機會,我肯定會有所進步,不會犯同樣錯誤——那只是我的問題,不關你的事。既是夫妻名份,憑心而論,你這位丈夫,已做到最好!”
徐俊英的手碰了梅梅一下,她低頭看,徐俊英的長腿挨近她的膝蓋,兩人的手放在各自膝上,他正想越界,梅梅把手收回,徐俊英索性飛速捉住:
“梅梅!我……我又想反悔了!”
“不允!”
“求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最后一個反悔的機會!”
徐俊英將梅梅的右手按到左胸口:“你摸摸看!這整心,從認得你以來便為你跳動,今天它快要爆裂了,因為把你弄丟,因為想到要放你走……”
他重重地喘息,眼中淚水滴落:“若真的放開你,我只有一條路可走——回邊關,防守國門,直至終老!”
“那我呢?逼你休妻的齊王呢?怎么辦?”
梅梅看著他:“你要走,皇上放你還好,若不放……我和齊王脫得開干系嗎?你倒是會得很!”
徐俊英怔了一下,抹了把淚,啞聲道:“那要怎么辦?眼睜睜看你嫁給別人,或是跟別人走掉,我寧愿……”
“如果我嫁給別人幸福美滿,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地看著我過好日子嗎?”
梅梅說得沒心沒肺,徐俊英目瞪口呆:“你好狠心……”
“你也可另娶般配的嬌妻,像長樂候夫婦、長興候夫婦,他們就很好,我們可以做朋友……”
“做不到!”
徐俊英激憤起來:“不能做夫妻,便永世不相往來!”
梅梅說:“你真狹隘!心胸狹窄至極!”
徐俊英垂下眼簾:還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他。
他沒放開梅梅的手:“好,就算我心胸狹窄,且容我慢慢去反省——請你忘記我前頭說過的話,允我反悔,好不好?”
“我允你有什么用?你自己答應了齊王三個條件,他愛提什么不行!”
徐俊英喜不自禁:“你、你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