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帶了丫頭們離去,瑞珠瑞寶未經召喚,不敢擅自進來服侍,只在廊下候著。徐俊英和張靖云、靈虛子三人自己動手煮茶分茶,一邊繼續閑聊。
張靖云對靈虛子說:“你師父魏真人愛極蘭草,沒想到這府里的三爺、三奶奶也是一對雅人,愛蘭成癡,他們收集種養的蘭草,品種之多,你絕想不到,其間竟然有魏真人精心培植出來的江北雪蘭!因其四季盛開,香氣清雅,特特將之擺放在臥房、書房,若不是少夫人誠心請你為三奶奶診脈,若我也似往日不肯理會閑事,無人識得那株蘭草的奇異處,三奶奶這兒女緣可是極淺的!”
靈虛子微嘆口氣:“師父當年精心培育江北雪蘭,卻未與我們師兄弟幾個說明此蘭草的特性,一次師父外出云游,大師兄負責照看雪蘭,有友人來訪,因愛雪蘭潔白無暇,香氣撲鼻,幾次討要,大師兄捱不過,偷偷贈了他一盆去。兩年后師父回來問知,再去追討,那蘭草已被分植贈送多人,師父這才說及此蘭草香氣原來有致令女子絕育的特性,流傳開去,恐害了喜愛蘭草的女子,大師兄為此被重罰。我當時還小,只知師父與師兄盡力尋訪流失出去的雪蘭,卻沒想到府上三爺、三奶奶也收有此種蘭草。你方才應與他們說明厲害,此蘭只宜外院空曠處種養,勿隨意贈予年輕女子!”
張靖云點頭:“已經說明白了,開了解毒方子,估計也要一段時間慢慢調理著。”
徐俊英不好意思:“原是尋我敘舊,倒又費心為我家人去除煩惱,好在也不是別人,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
靈虛子笑道:“我與靖云在東邊密林深谷相遇,那時不過八九歲,他隨師父來,一住六年,兩位師父允我們結伴自去游歷一番,他帶我去了漠北草原,結識了你與那一位,我們不是軍營中人,卻也與你們同生共死,肝膽相照,多年知交,難道還分彼此?”
徐俊英想起往事,不由得感慨萬分,笑著為兩人斟茶:“我這條命都是你們撿回來的,他若沒有你們,那次只怕也挺不過,你二人就像專為救我們脫離險境而來……你們也有兩三年不見他了吧?這次他卻是怎么找到你們的?不是說各自回師父身邊去,怎么又在一起了?”
靈虛子垂下眼眸,張靖云說:“機緣巧合,我被他找到了。至于靈虛子,或許如今該叫他夏學淵?只是他不肯脫下這身道袍——他四歲時病得快死了,夏父無奈之下才將他給了游方到他家鄉的魏真人,做了小道士才活過來,夏父卻又舍不得了,夏家為江南大族,夏父僅有此一子,魏真人見他可憐,便與之約定:若夏家再有子,靈虛子便不需回來,若實在沒有,靈虛子年滿二十五歲便脫下這身道袍,回夏家娶妻生子,延續香火……這次魏真人入關修煉,名為放靈虛子回鄉探看父母,實則被師父趕出來了。他不回鄉,卻來尋我,這不成了自投羅網,一起被宣召進京!”
徐俊英驚奇地看著靈虛子:“這么說來,夏兄年滿二十五歲,要還俗了?甚好,甚好!”
靈虛子低著頭,滿腹惆悵:“好什么?試想你要出家,會是個什么心境?要我還俗,只怕比那樣還難受!”
張靖云笑了一聲,靈虛子瞪看他:“你笑什么?師父與我說過,即便還俗,亦可修身,我這身道袍并不是非脫不可!倒是你,你可以不進那家門么?”
張靖云收起干巴巴的笑容,臘黃的臉刻板而冷漠,哼了一聲:“進去作什么?母親死去那日,我已與他決裂,再無任何關系!”
徐俊英嘆了口氣:“至親骨肉,豈是說斷就能斷的?那時你逃出家門,不過五六歲,被你師父帶離京城,聽說他也尋了你好幾年,很是傷心難過,畢竟是嫡長子……”
張靖云口氣激憤:“不要和我提嫡長子——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靈虛子抬頭看他:“我沒見過靖國公,但你一進京城便非要戴這張人皮假面,我猜著你和他,定是極像的。事實如此,豈容得你忽視?你能躲得一輩子不相見嗎?”
張靖云冷笑:“一輩子并不長久,天下之大,我不一定非要住到京城來。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我也只能每年來回奔波看望他們兩次,有舅父在,倒也無妨。不想他特特派遣密探召我們進京久住,這個卻不是我情愿的!”
徐俊英說道:“你們來到前夜他去了城外逸云山莊,只為皇后突發奇想要看星星……估計聽到你們的消息會很快回宮。他與皇后大婚后一直十分恩愛,皇后身子弱,好不容易懷了龍胎,卻三天兩頭病著,太醫們也沒有什么好法子,這次召你們進京,為皇后調理身子,只怕要留你們住到皇后分娩。”
靈虛子看著張靖云嘆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早知如此,我才不去找你,還不如……哎!他皇家有逸云山莊,你有歸云山莊,這其中有什么關聯?”
張靖云懶懶地說:“母親當年生養了我,不欲我歸于張家族譜,自取名靖云。歸云山莊是我外祖父專為我所建,意在召我回家,與皇家逸云山莊沒有一點關聯。”
徐俊英笑道:“確實無關聯,只是巧合。皇后閨名亦有云字,那逸云山莊專為她而建。歸云、逸云兩處山莊,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相距七八十里路,遠著呢!”
“原來如此。”靈虛子看著張靖云,一本正經說:“夏家在京城亦有店鋪宅院,我不想驚動他們,只在歸云山莊住著,你若是煩我,說一聲,我明日也去建一個‘留云’山莊住住!”
三人大笑起來,徐俊英說:“還有一事,我先與你們說說:西邊有小戰事,捷報剛傳回來,是齊王打退的敵兵,但他受了重傷,如今正日夜兼程送回京城。齊王是皇上幼弟,一母同胞,生得健壯威武,練得一身好武藝,也是個爭強好勝的,十六歲即自請去了西邊關防,一去三年。這一次卻是傷重而歸,太后心痛不已,皇上也不想幼弟有什么閃失,待看過了皇后,或會讓你們往西迎一迎齊王,到時我自會陪同前往!”
張靖云點點頭:“戰場上下來,無非是筋骨皮肉之傷,隨身醫士只要止住血,好生護得他傷處不壞死,有一口氣在,我們趕上了自然全力救得!”
靈虛子忽想起什么,看著徐俊英說:“你家少夫人,脈象是極好,但她畢竟久臥病床,不得走動,筋骨尚軟弱無力,不致弱不禁風,稍碰一碰只怕也會跌倒——方才為她診脈,她手背掌沿有擦痕,脈像中可見筋絡間有輕微瘀血積存,像是重重跌撞過,原本無需用藥,會慢慢好起來。我看她言語行動,凡事想到就做,卻像是個要強的,不太會顧惜自己,這瓶六合丸,你拿給她,一日一丸,可助她恢復體力。”
徐俊英推辭道:“六合丸是你師父一生心血研制得來,救命的丹丸,珍貴無比,還是留著急用吧,她恢復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靈虛子將一只玉脂瓶放在桌上:“給她吧,她有這福份——師父此次入關前,將這味丹丸方子寫給我背下之后燒毀,我能自己配制,要多少不行?”
張靖云看著徐俊英,打趣道:“難道你不想少夫人健壯起來?你行軍打仗是高手,眼光卻也毒辣老到,娶得如花美眷,溫婉賢良,有妻如此,又生得嬌兒,這輩子應無缺憾了。我和夏兄卻遠不及你有福,此生只怕難尋到知心會意的人!”
徐俊英什么話也不說,只將那只小小的玉脂瓶拿在手上把玩,臉上帶笑,內心卻是苦澀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