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泡沫時代

1091. 應對之道

忽然之間,就從在錄音室里工作,變成了在錄音室里帶孩子。

不僅如此,還有一條個性活潑、待人親切旳小狗。跟自己公寓里住著的那幾只貓,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動物。

織田哲郎面帶微笑,摸了摸這條毛發漂亮的約克夏小狗,心里想的卻是家里養的幾只貓。

“它的名字叫健太……來著。”宇多田光說。

她抬起眼睛,打量這個頭發胡須蓬亂、一看就知道是個藝術家——否則就是流浪漢的男人。

“是嗎?”

織田哲郎露出個若有所思的表情,不過并沒有叫小狗的名字,而是想起了剛才巖橋慎一介紹的,這個小女孩的名字,“小光”。

跟著巖橋慎一過來的這個小女孩,是在這邊工作的宇多田制作人的女兒。

巖橋慎一若無其事,跟織田哲郎打了聲招呼,得到許可以后,查看起了他悶在這里忙忙碌碌的成果。

除了正在合作中的單曲之外,織田哲郎還借用了這邊的錄音室制作自己的新曲子。當然,因為他的合約還在VERMILLION,就算要向他邀歌,也得通過VERMILLION,否則,難免得罪人。

織田哲郎反感的是長戶大幸交出了曲子的版權給BURNING運營,但外部的唱片公司如果向他約稿,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然而,在他和長戶大幸叫板,拒絕給公司供曲的現在,外界送到VERMILLION的約稿請求,也被刻意限制,多半交不到織田哲郎的手里。

正當創作巔峰的作曲家,因為和公司之間鬧出不愉快,事業就不得不陷入停滯。即便他不是臺前的明星,而是幕后的黑衣人,但在擁有著對能夠在業界拉起一張封鎖網的業界勢力面前,也只能在這絕對的權威面前,度過這樣一段日子。

雖說作曲家可以把曲子攢起來壓箱底,留待風波過去以后再發行。但曲子這東西同樣也有個流行的階段。過了這一村,新的流行起來,舊曲風就成了過時的東西。

但從另一角度來說,寧可讓自己的工作進入半停擺的狀態,也要擺出自己的態度,織田哲郎個性中堅決的那一面,體現無遺。

不管這種做法是不是傻氣,巖橋慎一倒是挺佩服織田哲郎這份魄力的。

織田哲郎不擅長和人打交道,雖然和宇多田光待在一塊兒,但對于怎么帶孩子、和孩子相處之類的事一概不懂,只是一邊逗弄小狗,一邊聽宇多田光說話。

個性溫和、但又不擅長和孩子相處的話,一不留神,就會變成被孩子指揮著的情形。

巖橋慎一往那邊投以一瞥,看到認真聽宇多田光說話——以一副亟待解救的神情聽著的織田哲郎,不禁聯想到被熊孩子騷擾不勝其煩的貓。

……聽說貓這種動物,對孩子的忍耐性出奇的高。

他腦袋里冒出這么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小知識,招手叫宇多田光過來,“小光要不要也來聽聽看?”

若論解圍的方法,這一種夠拙劣的。

這個小小年紀就和父母組成了家庭組合的小女孩,在音樂方面,顯然天分十足,耳朵對和弦與節奏的敏感度,更是遠超常人。

宇多田光在音樂方面有著過人天賦,巖橋慎一和她認識這么久,陪她在錄音室里玩,還幫她發行過唱片,對此清清楚楚。不過,他生怕折損了這份與生俱來的天分,反而從不和她聊音樂相關的東西,只帶她聽聽音樂,陪她在錄音室里玩。

制作人的掌上明珠,最不缺的就是在錄音室里撒野的機會。

巖橋慎一把大大的耳機替宇多田光戴好,一抬頭,跟織田哲郎交換目光,看到他一臉無奈的笑容,不禁在心里,對正處狗都嫌年紀的小孩的殺傷力有了更深刻了解。

宇多田光戴上耳機,等著巖橋慎一操作,圓圓的小臉,滿是期待。

錄音助理去調整麥克風,以便讓一個八歲出頭的小女孩使用起來更合適。宇多田光趴在玻璃墻前,右手食指一拉下眼皮,吐了下舌頭,沖那一邊的巖橋慎一做鬼臉。

巖橋慎一還沒被逗笑,她自己先有點得意洋洋、又有點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

原先說好的,帶她出去玩的計劃臨時更改,變成了在錄音室里隨便大亂唱。巖橋慎一和織田哲郎,兩個人陪著這個小女孩,充當她的制作人、她的聽眾。

這一會兒,小狗健太總算擺脫了小魔王,但也同樣失去了關注,自己在錄音室里跑來跑去,四處探險。

剛才,宇多田光發表自己對曲子的聽后感。小孩子當然沒說出什么頭頭是道的理論,不過想到什么就說點什么,但即使如此,她獨特的關注點,還是將她的音感天分體現無遺。

織田哲郎對她這份聰明天分深感有趣,連剛才對著小孩子束手無策的事也忘到了一邊。不是驚訝也不是意外,而是覺得有趣。從這點來說的話,這個天才作曲家也的確不是個凡夫俗子。

但不管怎么想的,巖橋慎一和織田哲郎,一個制作人和一個作曲家,不知不覺,就陪一個小女孩玩起了音樂游戲。

到最后,連巖橋慎一原定的帶宇多田光出去玩的計劃,也變成了放下手頭工作的宇多田照實帶上女兒,外加巖橋慎一和織田哲郎,如此這樣的一個組合,一起去吃晚飯。

還在錄音室的時候,巖橋慎一給自己的助理打電話,讓她過來把健太送回家去。

要說送小狗回家這工作,還是桃井小助理做得最拿手。可惜,她跟著中森明菜鞍前馬后,這次也跟著去出差。

巖橋慎一暗戳戳想,干脆把桃井小助理挖過來好了。

挖角女朋友的助理……開玩笑的。

小狗要回家,宇多田光有些戀戀不舍。伸過手去,摸摸小狗的頭,嘴里說著“拜拜乖孩子。”既往不咎的大度小狗,這會兒沒有再躲著這個小魔王,沖她吐出小舌頭。

“下次,再帶健太來玩好了。”巖橋慎一和她約定。

宇多田光“嗯”了一聲,轉過臉,問了句:“明菜桑出差的時候嗎?”

這是什么奇怪的說法?巖橋慎一有些無奈,“就算明菜桑不出差的時候,帶健太出來玩也不是不可以。”

“原來如此。”宇多田光點頭,一本正經的點評,“關系比想象中還要好。”

八歲出頭的小女孩,真是不能小瞧。

巖橋慎一心里吐槽歸吐槽,送走了健太,還是順手拿了張空白的曲譜。他手指上下翻飛,不止宇多田光,連織田哲郎都看得津津有味。

“是小狗。”

看出點大概的輪廓,宇多田光說出她眼中的答案。

巖橋慎一只是笑笑,故意不接她的話。宇多田光也并不急于要知道個正確答案,單手托腮,小臉湊到他跟前,觀察他手指的動作,見證一只小狗如何誕生。

宇多田照實帶著女兒出來,這頓飯吃完,就跟這兩個人道別,和女兒回去——宇多田光還帶走了巖橋慎一送給她的折紙小狗。

而作為交換,她把自己的珍藏,一個火柴盒大小的棕熊玩具掛飾回送給了巖橋慎一。

巖橋慎一收下她這份寶貴回禮——宇多田光最喜歡的就是小熊,知道這件事,就知道這份回禮是“大禮”。

他跟小孩子相處得輕輕松松,織田哲郎在一邊看著,又感到佩服,又覺得不可思議。

宇多田父女坐上出租車,巖橋慎一轉身邀請織田哲郎,“時間還早,織田桑,再去喝一杯怎么樣?”

兩個人一起,鉆進銀座后街的小酒館。

“真不可思議。”小口喝著威士忌,織田哲郎沒藏住話。

巖橋慎一好奇,“什么不可思議?”

“所有的事都是。”織田哲郎神情莊重,宛如在說一個至真道理。

巖橋慎一笑了,“所有的事都不可思議,那豈不是所有的事就都十分平常了。”

“不能因為不可思議的事太多,就把它平常化。”織田哲郎低下頭,打量自己的手指。

巖橋慎一點頭附和,“說得有道理。”

盡管對織田哲郎來說,看到一個年輕制作人手指翻飛,靈巧地折出一只小狗這件事,就已經讓他覺得稀奇。

他想起宇多田光,但什么都沒說。

然而,巖橋慎一卻提起這個名字來,“小光那孩子。”

“嗯?”織田哲郎看著他,目光仿佛被說到了心事。

巖橋慎一不在意他的反應,“別看只是個孩子,之前還和父母一起,發行過唱片。”

“宇多田桑和太太……”

“太太是藤圭子桑。”巖橋慎一告訴他。

織田哲郎沒有聽過這個名字,露出個有些茫然的表情。但他并不把注意力放在不了解的事情上面,“是張什么唱片?”

“一家三口集體創作,很有意思的一張唱片。”巖橋慎一說著,不禁微笑,“唱片印了一千張,公司這邊最后收回來了四百五十張退貨。”

四百五十張退貨,少到甚至不值得單獨銷毀,少到讓巖橋慎一覺得有意思,干脆打聲招呼,把這點退貨放在那兒當個紀念,將來孩子長大了,還能讓她拿回去分給親朋好友。

織田哲郎的關注點在另一個地方,“是GENZO幫忙發行的嗎?”

巖橋慎一點頭,和他說,“退回來的唱片,現在還放在公司的庫房里。織田桑感興趣的話,之后送一張到你那邊去,怎么樣?”

織田哲郎欣然應允,“除了親自聽一聽,想象不出是張怎樣的唱片。”

“說實話,小光有音樂人的天分。”巖橋慎一忽然提到。

織田哲郎心里贊同。不過,巖橋慎一并不是要從他這里得到一個確認,“有音樂人的天分,本身又很喜歡音樂,讓人看著她的時候,下意識會期待,這孩子將來會如何?”

“但也要就此打住,把目光從她表現出的天分上面移開。”巖橋慎一話頭一轉,“我固然期待小光的未來,但心里也清楚,那是小光自己的未來。”

織田哲郎縮了縮下巴,品味巖橋慎一話里的意思,不禁笑了。這個年輕制作人,和他先前留給自己的印象始終如一,毫無疑問,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兩個人把那個小小天才的話題就此打住,默默喝著酒。

巖橋慎一重啟話題,跟織田哲郎確認單曲制作的進度,“離預定發行的日期還有不到三周,差不多要進行收尾,準備付諸印刷。”

織田哲郎聽他盤算,沒有接話。

單曲制作完成,織田哲郎這個音樂制作人的任務就完成,接下來的事,就交給為了這次的合作,兩家公司聯合成立的團隊,準備宣傳期的大事小情。

不過,巖橋慎一提單曲發行的日子,心里想的,是趁著合作剛完成了一半,敲定邀請織田哲郎來參加GENZO甄選會的計劃。

要促成這件事,一方面是要看織田哲郎自己的想法。

以這個作曲家在拒絕為VERMILLION提供新曲子這件事上表現出的堅決,除非他自己感興趣,想要參與進來,否則,無論如何也請不到他加入。

但另一方面,則是需要VERMILLION那邊也表態同意。

大黑摩紀和WANDS的合作,單曲制作來到尾聲,其實對整場合作來說,不過是開始了一半,接下來的宣傳期,重要性比之單曲本身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此,直到宣傳期結束、單曲的銷量塵埃落定之前,GENZO和VERMILLION之間都要保持合作,哪怕是塑料友情,那也得進行維持。

也正好,趁著這個保持合作的當兒,把事情給順利說定。

但在考慮這件事的時候,巖橋慎一同樣考慮到的另一件事是,織田哲郎和VERMILLION之間這個微妙的關系,接下來會怎么樣?

是指望VERMILLION背后的BURNING退上一步,對織田哲郎格外對待,還是織田哲郎自己想通轉性。又或者,他要保持這個狀態,直到合約結束為止?

巖橋慎一本來并無意去關注其他唱片公司的人——心里也清楚,這種多余的關注多少有點犯忌諱。

但織田哲郎如今進不能進,退不肯退的處境,還是讓人覺得可惜。

除此之外,織田哲郎本人的處境如何,也關乎巖橋慎一遞上這個邀請時,對面要如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