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因為《可愛的季節》與章子拉近距離之后,對美穗來說,和章子看同一部電視劇,這件事和她每集不落的必看這部電視劇一樣的重要。
但章子不辭而別,下落不明,只有美穗獨自坐在電視機前。
電視劇里,與摯友分別、各自開始了新生活的花音和直子,盡管不再見面,人生似乎也不會再有關聯,然而,曾在一起度過的那段時光,從對方那里得到的力量,卻留在心里,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花音的劇團陷入停擺,自己在日復一日搭伙去夜總會演出的過程中,感覺自己的靈感正在被消磨。當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劇場,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舞臺上的狀態。另一邊,直子盡管實現了自我價值,然而,工作不順的丈夫被嫉妒與壓力吞噬,選擇向她提出分手。
下集預告里,直子在與丈夫分手后,才發現自己身懷有孕。若要生下孩子,必定要面對數倍的艱難辛苦。然而,新生命就孕育在腹中,要舍棄又不能。
看似jing干獨立的都市女性直子,實則脆弱到連失去友情與愛情的打擊都難以招架,面對一個突然到來的小生命就不知所措。這樣的直子,需要花音雜草一般的生命力為她帶去力量。
為夢想全力以赴、對朋友坦誠相待的花音,純粹到即使遭到背叛、失去友情與愛情,也仍能把全部jing力放到夢寐以求的舞臺上。然而,當她的靈感之泉開始干涸,也真切懷念直子那樣情感細膩、卻又不假思索的肯定與支持。。
這樣的兩個人,在心懷不同的失意時再度相遇,命運的齒輪再度轉動——
看完了新的一集,美穗為花音與直子的再度相遇松了口氣,轉而,對這兩個人的重逢升起新的期待。
如果章醬在的話。
美穗對著播出中的電視劇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達欲,但章子卻總能夠照單全收,并且和她一起討論。
之前的劇情,兩個好友絕交之時,美穗和章子一起期待她們重歸于好,然而,當花音和直子終于再度相遇,章子卻下落不明。
章醬現在人在哪里,是不是安全,有沒有被追債的人纏住,貸款又要怎么辦……美穗的腦海當中,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冒出來。但既得不到答案,也沒有頭緒。
剛剛才開始的友誼戛然而止。
不,不是這樣。
美穗用力搖頭,否認道。章醬雖然不知道人在何處,但章醬是她的朋友。就算從今以后,再也沒有機會和章醬見面,對章醬的友誼也一直放在心中,哪怕只有她單方
面這么想。
隔天,美穗到美容院去剪頭發。
休息日,美容院生意興隆,美穗在休息室等待時,隨手拿起女性雜志翻看。當翻到了其中一篇采訪時,對著標題的內容,心頭一跳。
這篇采訪,被采訪的對象是位姓“巖橋”的律師,內容是“有關于當下越來越多的貸款糾紛”。
美穗在腦海中回憶,記不起平時的雜志里有沒有登過相關的內容,然而,腦內一片模糊。這是因為,她平時看雜志時,遇到標題嚴肅、看上去離自己很遠的內容都會迅速翻過。
如果不是因為不久之前,她才剛和小額貸款這件事產生了一點聯系,這一次,那她大概也會快速翻過,去找尋輕松的、打發時間的內容。
文章里,這位巖橋律師介紹了小額貸款的誕生、興起,普通的消費者又是如何掉入陷阱難以自拔,并且向讀者們說明了各種各樣的貸款套路,以及如何引導借款人掉入傾家蕩產、萬劫不復的境地。
面向年輕女性的雜志,讀者多半都是美穗這樣只會閱讀淺顯有趣,對不感興趣的東西一翻而過的女孩子,正因如此,整篇文章里,巖橋律師的說明也十分簡單易懂。
當美穗讀到“第一家貸款公司會在借款人無力償還時,將其介紹到下一家貸款公司,讓債務在下一家公司繼續滾下去”的時候,想起那個在電話里軟硬兼施,讓章子去另一家公司貸款的討債人。
……要是繼續借下去會怎么樣呢?
會因為被債務追得喘不過氣,淪為貸款公司的奴隸,被這一家指揮著去下一家,被指揮著去指定的店去買些錄音機之類無用的東西抵款,直到所有的債務都集中到與極道有關系的地下錢莊去。
美穗讀著這篇采訪的內容,遍體生寒。
“只是想借三萬日元渡過難關而已。”
章子的自白,在美穗的腦海之中回響。愣著神的時候,她的號輪到了。
剪完頭發,美穗從店里出來,走上大路,與街道上密集的人流擦肩而過。時髦光鮮的年輕男女們,即使人潮洶涌,都能在第一時間吸引路人的目光。
章醬就是這樣的女孩子。當她走在路上,任誰也不會忽略她這個美人。在這休息日的洶涌人潮之中,章醬也還在這其中嗎?
或者說——美穗不能控制自己去想,在這洶涌人潮之中,也有和章子一般境地的人嗎?
讀書時普普通通,工作以后也循規蹈矩的美穗,通過章子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進而,對于如今這個人人都說著“最好時代”的現在,有了另外的、更加深刻的理解。
晚上,坐在矮桌前,美穗咬著筆桿,對著格子紙斟詞酌句。過了好一會兒,才寫下她的第一句。
“現實里,會有花音與直子那樣的友情嗎?”
寫完這一句,她搖搖頭,把稿紙團一團,丟進廢紙簍。
“明菜醬,我在《可愛的季節》播出期間,收獲了一段友情。……雖然剛剛開始,就因為某些原因,和她斷了聯系。”
美穗嘆了口氣,把這一張稿紙也丟進廢紙簍。——為什么要寫信給明菜醬呢?
可是,又該寫給誰呢?美穗心里,裝滿不吐不快、卻又難以言說的話。
章子不告而別,下落不明,美穗對她牽腸掛肚,才知道這段短暫的相處,自己和她之間結下了怎樣一份深厚的友誼。盡管只有短短的兩個月。
然而,鼓起勇氣的青花魚,游向了她向往的金槍魚,美穗回味這場相遇,還是會臉紅。
為自己的那份勇氣,也為章子對她打開心扉。就算章子說自己其實是扮成了金槍魚的青花魚,對美穗來說,珍貴的是那份游向她的心意,以及章子愿意和她做朋友的心意。
“這是有關于青花魚與金槍魚的故事……”
美穗第三次提起筆,在稿紙上寫下了這樣的一句。
筆尖刷刷作響,很快,文字填滿了一頁的稿紙。美穗停下來,回看自己寫下的內容。這時,她回想起了今天在美容院讀過的那本雜志,里面那篇文章。
那位姓巖橋的律師在最后,提示陷入困境的人,不要忘記“法律咨詢”這個選項。
她心里感到懊惱,為什么自己先前從來沒有留意過這樣的內容。
章醬呢?章醬能不能看到這樣的內容?
面向年輕女性的雜志里,特別留出了有關于借貸糾紛的專題,是因為借貸受害者當中,年輕女性的數量正在急劇增加。
女性相比于男性,在跌入借貸的泥潭之后,更難以爬出來。不僅如此,女性借款人極容易因為債務問題進入夜世界,而貸款公司對于年輕漂亮的女性借款人,也往往會動用別樣的策略。
飯桌上,朝子說起近來社會上越來越多的貸款糾紛問題。她前陣子接收到一家頗有名氣的,受眾是年輕女性的雜志的采訪邀請,做了一期淺顯易懂的科普。
談到這件事,成田寬之在旁邊開玩笑:“這樣的內容,就算淺顯到小學生也
讀得懂,會留意的人也少之又少。”
以成田寬之的想法,借貸受害者是對自身估計不足,屬于咎由自取,既不值得同情,也無需多看這樣的人一眼。
巖橋慎一接上一句,“話是這么說,這樣的內容,其實是給特定的人看的。”
對大多數人來說,除非和自身息息相關,否則對于這樣沉重的內容,都不會投以注意力。這既是因為和自身無關,也源于一種“自己不可能需要到這樣的知識”的心理安慰。
但是,對于正陷入了相關問題的人來說,這樣的內容或許能救人一命。
巖橋慎一這么說,朝子看向他,臉上雖然沒什么表情,不過,目光卻顯得溫和。中森明菜和朝子面對面坐著,正把朝子的神態看在眼里。
自家男朋友的這位姐姐,看著有點不近人情,但對巖橋慎一,好像也沒那么不冷不熱。
中森明菜心里閃過這樣的念頭,一瞬之間,視線跟朝子收回的目光對上,心里一下繃緊了。
去見巖橋慎一的父母時都沒有這么緊張,但面對著朝子這個大姑姐,中森明菜總有點緊張和不自在,一整晚規規矩矩扮淑女。
朝子的目光和她對上之后,以眼神向她致意,立刻又移開了。
星期天晚上,巖橋慎一帶著中森明菜,來和姐姐姐夫約飯。
元旦和女朋友回家見了父母,成田寬之和朝子這邊,也約好時間,兩邊湊一塊兒見過一次,相互介紹了一下。
說起來,今晚這頓約飯,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四個人坐在一起吃飯。
成田寬之和朝子這對夫婦,是最早知道巖橋慎一跟中森明菜交往的人,對《弟弟的女友是桃浦斯達》這件事,心理建設做得再足不過。
雖然成田寬之剛知道時各種不贊同,還給小舅子介紹別的對象……不過,既然難關渡過,他也順理成章當作無事發生,對巖橋慎一提出的見面提議欣然應允。
第一次如此,像這一次,還是他們這邊主動送的邀請。
對成田寬之來說,一旦小舅子和中森明菜交往這件事不再是個定時炸彈,那么,小舅子的交往對象是研音的招牌,就又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
倒是朝子,過去不冷不熱,現在對中森明菜也沒表示什么特別的喜與惡。
相比起成田寬之的健談隨意,朝子就內斂得很。中森明菜跟這對傳說中的東大jing英夫妻只見過幾次,對巖橋慎一的姐姐和姐夫最初的想象,就是“外星人”。不過,成田寬之看著隨
和得很,一點也不像。但朝子就很有電視里看到的那種頭腦好、內心冷靜的超jing英的派頭。
在這樣的人面前,中森明菜就覺得露怯。
要不是對方是巖橋慎一的姐姐的話……她大概不太喜歡這樣的人。
和東大組合的姐姐和姐夫一起吃飯,小學渣中森明菜老老實實,除了注意儀態,就是豎著耳朵聽那三個人聊天。
結果,從剛才開始,三個人就對著借貸糾紛聊個沒完。
朝子提到借貸受害者中的年輕女性人數飆升,成田寬之就說:“年輕男性和上班族當中,被卷進貸款糾紛里的人也不在少數。”
朝子的語氣理所當然,“這樣的時代,沒有哪個群體可以幸免。”
年輕女性要追趕潮流,年輕男性同樣也打腫臉充胖子,上班族更是如此。有人邁出了一百米,后面的人也就一定要跟上這一百米,甚至再領先個一百米。
都市單身男女,在這樣的借貸漩渦里,還不是受害最慘的。最凄慘的,是拖家帶口的上班族,一旦掉進萬劫不復的境地,就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巖橋慎一問朝子,“姐姐接受了采訪以后,有沒有收到相關的咨詢請求?”
朝子回道,“雜志好像這周五才出刊。”她想了想,“不過,今年以來,事務所里咨詢相關問題的人多了不少。”
“難怪會有這樣的采訪邀請。”巖橋慎一表示理解。
他想起看過的報紙,提了一句,“這一季,東京都內的法拍房數量比上一季大幅增加。”
聽他說起這個,成田寬之玩笑著哀嘆,“我們家所在的那一帶,地價比起買的時候,現在每坪跌去了二十萬日元。”
巖橋慎一也笑,話說得有點隨意:“再過一季,說不定就跌去五十萬日元了。”
成田寬之做了個被揍了一拳的表情,“真不得了。”他開小舅子的玩笑,“我們的慎一君,比日銀的三重總裁還要鐵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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