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泡沫時代

1061. 一分面子

一片小樣聽完,巖橋慎一取出磁帶,看了看大黑摩紀在上面信手的涂鴉,心中拿不定主意。

看留在上面的信息,顯然是首為足球而寫的歌。但是……巖橋慎一心里不由自主,升起個念頭。——怎么是足球呢?

不是籃球嗎?

難道一部籃球動畫片的主題歌,是一首足球之歌?那也未免太離譜了。

起初,聽到熟悉的旋律,巖橋慎一還以為是在某處聽過的已經發行的曲子,打算跟音協那邊聯系,確認這支曲子有沒有跟已發行的曲子“撞款”。

然而,繼續聽下去,直到聽完這首歌。巖橋慎一心中的那份熟悉感,忽然找到了來源。好像是在一部拍皮球的動畫片里聽到過的曲子。

到底是這首曲子的靈感湊巧投入大黑摩紀的腦海,還是這首曲子就是為大黑摩紀而生?……該不會,這本來是首籃球之歌,結果現在成了因為足球而寫的歌?

巖橋慎一心里想東想西,又把磁帶放進去,重新按下播放鍵,再聽了一遍。不管這首歌到底是為足球而寫,還是為拍皮球的動畫片而寫,都毋庸置疑,是首出色的曲子。

大黑摩紀在出道就一飛沖天的同時,自身的創作力,也恰是時候的來到了成熟期。

這既是她這個被強捧出頭的歌手的幸運,同樣的,更是強捧了她出頭的GENZO的幸運。當然,她一開始在創作上展現出的成熟才華,正是她成為這個“被選中的人”的理由。

巖橋慎一從這個小意外當中回過神來,給自己的辦事員打電話,安排他去跟音協那邊確認大黑摩紀的這首足球之歌。

不管怎么說,為穩妥起見,都要考慮到萬一大黑摩紀就湊巧跟其他歌手撞了靈感的這種可能。

安排了一個辦事員去跟音協那邊確認,巖橋慎一想了想,又叫了一個辦事員進來。這次要去確認的,是現在正在連載當中的籃球題材漫畫。

在巖橋慎一的印象中,此時沒有一部叫《灌籃高手》的動畫在當下的曰本播出或是流行。不過,有《櫻桃小丸子》的經驗在先,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相關的漫畫。

被派去確認籃球題材漫畫的辦事員先回來匯報,去年十月份起,《周刊少年JUMP》上面,開始連載一部叫《SLAMDUNK》的漫畫,作者井上雄彥,是個剛出道不久的新人漫畫家。

兩個月前,這部漫畫發行了它的第一冊單行本,銷量頗佳。據說,第二冊也已經在策劃發行的路上。

辦事員除了帶來相關的情報,還帶來了這一冊已經發行的漫畫。巖橋慎一隨手翻了幾頁,與先前聽到那首足球之歌時相似的熟悉感再度產生。

夠資格發行單行本的,無一例外都是人氣漫畫。開始連載不過幾個月就能發行單行本,顯然在漫畫迷中反響不錯。換句話說,前途不可限量。

一個事實是,籃球至少在現在的曰本,不是什么關注度很高的運動。棒球明星和足球明星時常出現在電視節目和里,但籃球明星的身影就見不到。或者說,并不存在“籃球明星”。

不過,漫畫也好,動畫也好,或者別的什么都好,凡是暢銷熱門的東西,肯定不會只是指望愛好者的。打個比方,凡是成功轉型的偶像明星,必定不止只有粉絲的喜歡和。

當初計劃GENZO的發展路線時,其中就有向動畫產業靠攏,借由動畫來推銷旗下歌手這樣的打算。盡管B.B.QUEENS這個組合跟GENZO無關,但從《櫻桃小丸子》動畫主題曲當中收獲的利益,也算是從計劃中的這一環里嘗到的第一塊糖。

嘗到了甜頭,這條路就更加誘人。

相比起確認正在連載什么漫畫,去確認一首新歌有沒有跟其他歌曲湊了巧,用時還要久一些。后一個回來的辦事員,帶回來的消息是,曲庫之中沒有和這首新歌構成雷同的曲子。

確認了這件事,巖橋慎一忽然感到好笑。心中那個想法卷土重來——

怎么是足球呢?

難道一部籃球動畫片的主題歌,是一首足球之歌?

……就算是,那又怎么樣呢?

雖然現在拿到手的只有曲子,還沒有完整的歌詞,但就算大黑摩紀在歌詞里寫“我愛上了足球”這種詞,也不妨礙這首歌成為籃球動畫的主題曲。

一首歌如果被起用為主題曲或是宣傳曲,當然不可能播放全曲,要根據片頭或是片尾的時長,專門編曲制作一個版本來使用。就算有不合適的歌詞,把它剪掉就好。

至于聽了TV版本之后去買單曲的觀眾,如果聽到了“我愛足球”這樣的歌詞作何反應,那就無所謂了。甚至,籃球動畫的主題曲是首足球之歌,還能成為一個營銷的賣點。而這些,正是唱片公司所要做的事。

如果全靠歌手本人去寫貼合劇情的歌曲,又要如何體現唱片公司的作用?

怎么是足球呢?

就因為是足球所以才妙啊!

所以,不管籃球動畫主題曲成了足球之歌這件事到底是不是意外,巖橋慎一都毫無干涉大黑摩紀這首歌創作的想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當然,《灌籃高手》才不過發行了一冊單行本,現在考慮這些似乎有點想太多,頗有一點對著空氣運籌帷幄的意思。但反過來說,就是因為一切都還沒有開始,才是他要開動腦筋的大好時機。

就為了大黑摩紀這首足球之歌能夠成為籃球動畫片的主題曲而努力,又有什么不可以?

不過,如果要拿到這個機會,就不止是要密切關注與這部漫畫相關的動向。

有長戶大幸想要拿到《櫻桃小丸子》主題曲的制作權,卻因為GENZO和曰本動畫制作公司的關系而落空、最終只能從GENZO這里外包的前車之鑒,巖橋慎一既然瞄準了這部《灌籃高手》,就要把目光放到這部漫畫的版權所屬方及其背后的關系上面。

一旦捕捉到蛛絲馬跡,就是出動這邊可以動用到的關系,進一步達成目的的時候了。

這種做事的手法并不稀罕,實際上,業界有許多的企劃,都是在剛冒了個頭的時候,被嗅覺敏銳的從業者主動接觸,從而爭取到這個機會。說來說去,一看手段,二看人脈關系。

至于去跟原作者搞好關系這種做法,如果對方是已經擁有地位和話語權的名家,那還有些用處。但是,當對方是個沒有話語權的新人時,原作者對于改編這件事,是插不上話的。

巖橋慎一心里拿定了主意,決定暫且把大黑摩紀這首足球之歌收進曲庫。想了想,又拿起電話,打給渡邊萬由美,“萬由美桑,有部漫畫想請你看一看。”

他效仿當初,渡邊萬由美把《廚房》的原作拿給他看的做法。

“漫畫?”

渡邊萬由美突然接到這么個電話,反應了一下。略作斟酌,和他確認,“說來聽聽看。”

巖橋慎一告訴她,“一部籃球題材的少年漫畫,正在《少年JUMP》連載。”他簡單說了兩句,和她說定,“過后,我把漫畫送到你那邊去。”

“先確認一下,你又有什么打算了?”

“還沒個準呢。”巖橋慎一回了句,“只是覺得,是一部很有潛力的漫畫。……總之,就請你先看看。”

具體的想法,還是得等到渡邊萬由美看完了,兩個人當面聊。這件事如果要做,離不開渡邊萬由美在旁邊出力。

他含混其辭,渡邊萬由美倒也不著急,只答應著。放下了聽筒,巖橋慎一就安排自己的助理去跑腿,替他把漫畫送去渡邊萬由美的事務所。

GENZO和她的事務所辦公室離得不遠,去一趟跟遛個彎兒差不多。

事情暫時無法展開,巖橋慎一把《灌籃高手》和足球之歌也放到一邊,只在記事本上寫下一筆。

把手頭重要的事過目一遍,周五之前,他按慣例,隨手翻看被辦事員分到“并不重要”這一類里整理出來的信件。其中多數是些人情往來,出于禮節的內容,即使不經他手也無所謂,但巖橋慎一養成習慣,每周翻看個一次。

他草草翻閱,當翻到其中一封的時候,稍微反應了一下。

這是一封從藤間家送過來的信,準確來說,是封道謝信,內容是感謝巖橋慎一賞光,去觀看了市川染五郎的歌舞伎演出。內容措辭謙虛,與外行人巖橋慎一想象中的“歌舞伎高大上”、“梨園門檻高”之類的印象完全對不上號。

去歌舞伎座看演出,純屬是和中森明菜臨時起意。當時看得滿頭霧水,過后也沒有再放在心上——

倒是《FRIDAY》拍的照片,替他們兩個登在雜志上永久留念。

被雜志拍到,這件事盡管意外,但也是想得出來的事。但過后,看過的歌舞伎演員那邊送來這么一封措辭客氣的道謝信,就真的出乎了巖橋慎一的意料。

他慢慢讀過信。

負責寫這封信寄來的人是藤間家現在的當家太太,市川染五郎的母親。梨園妻不好當,嫁過門去,從此之后,就要過上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太太生活,日常伺候丈夫,孝順公婆,生兒子繼承傳男不傳女的家業,教育子女,為了呵護金貴的歌舞伎演員,絕不能讓他沾一點人間煙火,甚至連包都要替丈夫拿。

至于要對身為演員的丈夫出門去豐富人生經歷這種事,更是要視作理所應當。

除此之外,身為梨園妻,還要替丈夫打理外界的人際關系,在丈夫有演出的時候恭候在外迎接觀眾諸如此類,標準到極點的男主外女主內。市川染五郎既然沒有自立門戶,藤間家的當家人是他的父親,那么此刻出面的就是他的母親。

其實,如果把歌舞伎家族看作是一個舊時的家族劇團,身為當家人的歌舞伎演員是劇團的團長兼門面,身為當家太太的梨園妻則負責后勤工作,這樣就能夠解釋得通為什么藤間家的當家太太會寄這么一封信過來。

梨園地位高,名門出身的歌舞伎演員受人尊敬,這些都是事實。但歌舞伎演員可以高高在上,擺足架子,為他服務的后勤人員們卻不可能也跟著如此。正相反,為了要讓歌舞伎演員可以保持他的形象與格調,后勤人員們要傾盡全力,去做那些瑣碎的、謙虛的事。

歌舞伎衰落的當下,有仍舊擺出高姿態的家族,也有積極尋求改變的家族。看這一家,父子兩代都積極參加電視節目的作風,絕對不是前一種。

《FRIDAY》的報道里,多寫了一句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去看了市川染五郎的戲,就帶動了許多原先不感興趣的人去好奇市川染五郎是誰,算是陰差陽錯的送了個。

或許是因為這樣,藤間家的當家太太,才特別送這么封信。但也或許,這封信是個話引子。時到今日,巖橋慎一早就已經是會被外界抓住機會主動交好的大人物了。

不管巖橋慎一作何反應,反正拋頭露面出來打點的事是太太在做,也不擔心損害了“云上之人”的臉面。

想到這一點,巖橋慎一不禁在心里感到佩服。

嫁入歌舞伎家族的女性,簡直是勇者、忍者、圣者。

藤間家是歌舞伎行當中的一流名門,在藝能界里也頗有幾分面子。當家太太寄信感謝,巖橋慎一看到了,也不好無動于衷。讀過信,心里考慮,找個機會去給這一家捧個場。藤間家既然示好,這分面子,自然要給。

星期五晚上,大黑摩紀演唱會的答謝會舉辦,關系者們紛紛前來捧場。

唱片公司和事務所的干部們站在會場入口迎接客人,巖橋慎一帶著大黑摩紀,把她介紹給到場的重要人士。

被巖橋慎一領著去見關系方,這種事不是第一回。大黑摩紀出道前后,都曾被他親自帶著去見過各路人物。雖說應酬無趣,但既然選擇了主流出道,并且對未來充滿野心,大黑摩紀對于不停鞠躬這件事,也就不覺得怎樣。

如今,大黑摩紀躍升一線,又有巖橋慎一的看重,在這場以她的名義舉辦的答謝會上,眾人看待她的態度,更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