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泡沫時代

885. 自憐之心

精選集的封面上,少女時代的菊池桃子楚楚動人,嬌媚的雙眼皮下,一雙大眼睛純真懵懂。

巖橋慎一看看唱片封皮,抬起目光,落到坐在對面的菊池桃子臉上,似乎要確認照片封面和眼前的是同一個人。

菊池桃子眨動著眼睛,和他說:“封面的照片,是我十七歲時拍的。”

不過,這并不是因為她猜到了巖橋慎一正在想什么。不如說,是早早在心中,就已經想要說這件事。

菊池桃子的十七歲,正是1985年。

那一年,她作為偶像人氣鼎盛,在武道館舉行了自己的個人演唱會,并創下了當時最年輕的武道館登場記錄。從那一年到1987年,兩年之間,連續七張單曲拿到周榜冠軍。那期間,她和作曲家林哲司天衣無縫的合作,也是一時佳話。

她整個偶像生涯,最美、最夢幻、也最高光的時間,就是那兩年。

“十七歲。”

菊池桃子告訴他,“現在是二十二歲……還能瀟灑的報上自己的年齡,不必把‘女性的年齡是秘密’搬出來當理由。”

巖橋慎一為她這個說法忍俊不禁。

菊池桃子和巖橋慎一說,“這張精選集,剛好和明菜桑的單曲在同一周發行。”不過,一個被大張旗鼓的宣傳,另一個只有曾經的忠實粉絲才會留意。

十七歲來到偶像巔峰,十九歲就開始過氣。到二十二歲,已經徹底放棄唱歌,為了當個女演員付出全部。

巖橋慎一聽她說這些,若有所思。

菊池桃子自己調侃自己,“要送明菜桑的單曲,卻還特意再送一張自己的精選集。……不讓您覺得我自戀就好了。”

她說著,露出個天真的、毫無一絲陰霾的笑容。

可與其說菊池桃子是自戀,不如說是一份自憐。

偶像生涯人氣下滑時,她提出想制作更多元化的音樂,事務所卻給出了一個嚇跑粉絲的轉型計劃。對事務所失去信任、想要離開時,照顧過自己的經紀人巖崎加允美邀請她從事務所獨立出來,可心里打的卻是要借她當籌碼,換資源、換大事務所庇護的主意。

菊池桃子不是沒有主見、聽憑別人擺布的木偶。可是,身在藝能界,無論怎樣的想法和意志,都無法擺脫那雙操縱著的手。

下定決心給巖橋慎一打電話,向他求助。走出這一步,無疑是自己的想法和主見。

這一次,她沒有再掉進新的被操縱的漩渦當中,而付出的代價是不再唱歌。

而這張新發行的精選集,既是她所付出的代價,同時,也是她堅持想法和主見的一個紀念。

有舍才有得。

但菊池桃子不認為這張精選集和巖橋慎一全然無關。

當然,這種想法只是在心中掠過,說出來難免惹人譏諷。可如果不向巖橋慎一求助,不做這個選擇,那么,就不會有這張精選集,不會有不再唱歌的菊池桃子。

可是,一邊是只能二選一的自己,另一邊是可以隨性做自己的中森明菜。她要付出二選一的代價才能握在手里的,是中森明菜可以輕而易舉得到的。在送中森明菜的單曲時,還要一并奉上自己的精選集。菊池桃子覺得自己是在展示自己的決心和勇氣。

巖橋慎一把中森明菜的單曲和菊池桃子的精選集一并收下,“之后,我會好好聽的。說起來,我還沒有聽過菊池桑偶像時代的歌曲。”

反倒是她組的樂隊LA·MU—,巖橋慎一曾經聽過。

菊池桃子莞爾一笑,“我的偶像時代,有這一張,就足夠了。”她頓了頓,“發行這張精選集,也有它的意義。”

巖橋慎一回了句,“菊池桑偶像時代最好的時候被保存下來了。”

菊池桃子心頭一蕩,感動不已。她垂下眼皮,看看自己的手指,又抬起頭來,“就請您聽聽看吧。”

喝完茶,巖橋慎一拿過賬單。

菊池桃子微微一笑,和他客氣道,“又承蒙您的招待了。”

巖橋慎一不以為意,“是我收了禮物才對。”收到中森明菜的簽名單曲,這樣的禮物,的確讓他意料不到。

這下子,家里突然就有了兩張她的單曲。

但是,比起收到中森明菜單曲,巖橋慎一覺得,菊池桃子真正要送的是她那張精選集。

從店里出來,菊池桃子摁著膝蓋,跟巖橋慎一客氣,“今天謝謝您。”

巖橋慎一客客氣氣,“祝你接下來播出的電視劇能有個好收視率。”他留意到菊池桃子欲言又止的表情,語氣頓了一下,“是明天。”

菊池桃子笑起來,“借您吉言,巖橋桑。”她直起身,準備走向路邊停在那里等候的經紀人的車子。走出去兩步,又轉過身來,和巖橋慎一揮揮手道別。

送走菊池桃子,巖橋慎一坐進路邊的出租車。回了家,他拆開那張菊池桃子的精選集,放進唱片機。一邊聽歌,一邊把收到的這張中森明菜簽名單曲塞進唱片架。

架子上,已經先擺著一張同樣的、但是沒有簽名的單曲。

處在偶像巔峰時期的菊池桃子,合作最密切的作曲家是林哲司。林哲司的曲子和她的歌聲,所產生的化學反應不可謂不美妙。雖說是敷衍的精選集,但音樂是好音樂。

巖橋慎一聽著專輯,心里多多少少,倒是理解了菊池桃子送出自己的精選集時的心情。

星期三,水十檔電視劇播出了第一集。

這天晚上,巖橋慎一沒公事應酬,于是去見峰島,和他一起到東京自己的LIVEHOUSE逛一逛,順便看看當晚拼盤演出的歌手樂隊。

話說回來,像是什么某某大制作人、某某唱片公司社長微服私訪時,慧眼識珠簽下了某個才氣橫溢的歌手……這種事的真相,九成五是公司的星探說起最近哪里有個挺不錯的歌手,提議要不要賞光過去看看。

大制作人和社長桑進了LIVEHOUSE的時候,臺上的人其實早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過了初選和復試了。

而拼盤表演,本來就有演出門檻,能進去演出,就算過了初選。

GENZO現在要做大,不缺錢,但缺人。一年計劃推出十組歌手,能有兩三個在當年留下姓名,那就已經是合格。廣撒網的階段,巖橋慎一也沒抱什么要撿個寶的想法。

當然,抱著隨便看看的心態、結果卻發現了眼前一亮的新人……

這種事要發生在這里也不容易。今天晚上的拼盤演出,表現最好的,還是早就被制作公司那邊簽下來的,姓黑澤的那哥兩個。黑澤健一和黑澤秀樹。

看完了演出,巖橋慎一讓峰島去叫那哥兩個,再加上LIVEHOUSE的經理,請他們喝杯酒消遣。

兩兄弟去年簽在了制作公司那邊,過后,一邊當錄音室樂手和偶像的巡演班底,平時各自忙各自的工作,空閑里,就組合起來,到LIVEHOUSE演出。

當巡演班底和錄音室樂手,雖然賺不到大錢,但也能保證衣食無憂。

何況,制作公司那邊的工作合同,抽成定的都不重。兩兄弟能吃飽肚子就心滿意足,倒是一點也沒有急著闖出點名堂的想法,挺容易滿足的兩個小伙子。

巖橋慎一喝著酒,跟這哥兩個隨口一提,“要不要考慮組支樂隊出道?”

話說出來,兩個小伙子都被嚇了一跳。這反應,不是“沒想到會被巖橋桑點名出道”,而是“沒想過能有機會站到舞臺中間當主角”。

這兄弟兩個,本來在巖橋慎一面前就唯唯諾諾,這點,從第一次見到他們兩個的時候就是這樣。之后巖橋慎一跟他們也沒什么見面的機會,也不知道熟了以后會不會有變化。

但這會兒,真是一點也沒變。

本來個頭就不高、相貌也沒什么鋒芒。都過了二十歲了,看著還像兩個少年。這么兩個小伙子在他面前夾著尾巴,讓巖橋慎一頗有一種自己是個正在訓話的中年上司的微妙感覺。

“還沒有出道的打算嗎?”巖橋慎一問。

兩兄弟交換目光,當哥哥的黑澤健一負責開口,試探著問:“巖橋桑是要再組一支ZARD那樣的樂隊嗎?”

這個問法,是以為巖橋慎一準備讓這哥兩個去當樂隊班底。

不問正好,這么問了,倒讓巖橋慎一真的思考起來。

他當了真,兩兄弟忽然緊張起來。巖橋慎一看了他們一眼,忽然好奇,也不知道自己回答“是”更讓他們失落,還是回答“不是”更讓他們失落。

這事,巖橋慎一隨口一提,兩兄弟猶猶豫豫,他倒也不著急,暫且放下了。不僅如此,這兩兄弟的反應,倒是提醒了巖橋慎一,讓他轉而琢磨,到底要怎么安排這兩兄弟。

話說回來,THECHECKERS的藤井郁彌和藤井尚之哥兩個,也是對兄弟來著。當然,只憑這一點,也不是什么成功保障或者是賣點就是了。

散場之前,巖橋慎一和這哥兩個商量,“你們兩位,有什么想法的話,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告訴我。”

“當然。”

巖橋慎一特別聲明,“不管什么想法都可以。”

不管是想自己組一支樂隊,還是去給別人當班底,還是覺得就這么當幕后人士也挺不錯……不管哪一種選擇都沒問題。

他把話說得寬松。話說開了,也不急著要答案。

喝完了酒,就放緊張的黑澤兩兄弟走人,又跟峰島和LIVEHOUSE的經理繼續去續攤。和他們兩個喝酒,比起那些高檔店,還是在小酒館里最自在。

峰島酷愛卡拉OK小酒館,每次過去喝酒必定要自己露一嗓子,這回也不例外。在峰島之后,下一個點歌的顧客,上班族模樣的中年男子,選了THEBLUEHEARTS去年移籍后第一張專輯的主打歌《TRAINTRAIN》來唱。

聽著自己公司歌手的歌,峰島沖巖橋慎一擠眉弄眼。巖橋慎一若無其事,等著那個中年男子唱完,認認真真幫忙鼓掌。

能在卡拉OK酒館里聽到自己公司的歌手的歌曲,也不是沒有成就感。

星期三的水十檔電視劇播出了第一集,開局的收視率,在這個檔期最近幾年播出的電視劇當中,是能排進收視率前五名的好開局。

電視劇“高開”說明主演的號召力強,對這部電視劇的關注度高。至于后續是走高還是走低,要看的就是編劇的本領能不能抓住觀眾的心——

菊池桃子這個二番,電視劇收視率高,她收到的關注度就高,收視率低了,她也毫無損失。不僅如此,還能刷存在感、刷好感度。

而更加沒損失的,是給這部電視劇唱主題曲的中森明菜。不論電視劇的收視率和口碑如何,唱主題曲的歌手,只有跟著沾光的,沒有倒賠口碑的。

電視劇開局第一集的收視率不錯,一并帶動了中森明菜這張主題曲單曲的銷量,在排行榜上,這張單曲的名次穩穩當當,又拿了一次第三名。

今年的梅雨季結束的好像要快些,不到七月中旬,就有了結束的預兆。這個七月份,巖橋慎一第一次去華納那邊的錄音室,跟中森明菜繼續專輯的制作。

上一回錄音的時候,中森明菜跟他口頭約定了有機會要一起去跳舞。她給個話頭,巖橋慎一就順桿往上爬,再定錄音時間的時候,約了從晚上七點開始,結束后去跳舞。

跳完了舞,說不定還要再去吃點宵夜……

巖橋慎一倒是沒有說“跳完了舞再去吃宵夜”這種話,只在錄音開始之前,等著錄音室助理做準備的時候,提到錄音結束了去跳舞的事。

但是,大本在旁邊,想起這個巖橋制作人順桿爬的本領,心里忍不住暗想,以這個風流才子的本領,再趁此機會邀請吃頓宵夜也不是不可能。

或者應該說,趁機再加個碼,才是這個從錄音開始起就時不時順桿爬一爬的制作人會做的事。

可是,不管大本心里怎么想,收到巖橋慎一提議的中森明菜,已經熱烈響應。

當經紀人的,沒有在旁邊攔著的道理。何況,那還是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別人的話都是耳旁風的中森明菜。

大本在心里暗暗嘆氣。

他看一眼那個輕松達成目的、胸有成竹的風流制作人,心里又有點不甘心。

神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