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

第四章 重逢 (九 上)

第四章重逢(九上)

第四章重逢(九上)

“天,騎一師,閻司令長官把騎兵第一師給派出來了。”站在老祁身邊的通訊營長王志不停地倒吸冷氣,追在趙天龍身后的晉軍將士鋪天蓋地,粗略估算,總人數可能超過了五千,這么大規模的騎兵,在整個國民革命軍序列中也找不出幾支,在晉綏系中,則只有追隨閻錫山起家的老資格,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七集團軍才能拿得出來。

“騎一師,騎一師,騎一師來接應咱們來了,不對,天,騎一師的目標是咱們。”納金河大橋上,搶先抵達為全團弟兄開路的騎一連戰士亂成了一鍋粥,騎一師是晉綏系里數一數二的精銳,然而,這支精銳今天卻不是來殺小鬼子的,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向趙天龍等人舉起了屠刀,有名警衛班戰士騎術稍差,被沖在最前面的一小股晉軍追上,轉眼之間,就砍成了肉醬,另外兩名警衛班聽到身后的慘呼,掉頭迎戰,才將馬刀舉起來,就被淹沒在一片鋼鐵叢林之中,血跡映著日光竄起半丈多高。

“老子跟你們拼了。”趙天龍氣得雙目欲裂,轉過頭,沖著追兵扣動了扳機,“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兩支盒子炮發射出憤怒的子彈,將距離自己最近的六名晉軍騎兵挨個點了卯。

沒想到他的槍法如此精準,身后的追兵登時一滯,趁此機會,趙天龍快速轉動槍口,一邊射擊,一邊朝其他幸存的弟兄大聲喊道,“別戀戰,向我靠攏,向我靠攏,咱們一起沖出去。”

又有四名晉綏軍騎兵被子彈推下了馬背,幸存的警衛班戰士們趁機調整方向,迅速向趙天龍身邊靠近,然而還沒等他們與趙天龍匯合到一處,身后的晉軍已經在打擊中恢復了士氣,高高地舉起馬刀,爭先恐后地撲了上來。

“乒乓,乒乓乒乒乓,乒乓”趙天龍手中的兩支盒子炮左右開弓,將追過來的騎兵挨個射翻,但是,追兵實在太多了,兩支盒子炮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很快,耳畔就傳來了清晰的撞針擊空聲,盒子炮的彈夾打空了,敵人的馬刀已經近在咫尺。

“來得好。”趙天龍將盒子炮朝腰間一插,順勢抽出寬背大砍刀,納金河大橋上擠滿了九十三團的騎兵,即便能沖過去,他也沒機會平安過河,更何況此時此刻,他身后還有半個班的弟兄,。

其他靠攏過來的游擊戰士,也迅速抽出了馬刀,撥轉坐騎,他們都是騎兵,騎兵不能將后背留給對手,哪怕對手的人數是他們的一千倍,迎過去的,也只有雪亮的刀鋒。

“夠種。”追在最前方的數十名晉軍又是一愣,立刻放緩速度,調整隊形,準備將趙天龍等人一舉全殲,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大橋上忽然響起了劇烈的機槍聲,“噠噠,噠噠,噠噠噠”兩挺歪把子噴吐出憤怒的火蛇,將圍向趙天龍等人的戰馬全部撂翻在地。

“別戀戰,快過橋。”張松齡抱著一挺歪把子,站在橋頭上,兩眼之中一片血紅,在黑石游擊大隊中,平素跟他走得最近的,就是警備班這些小戰士,近到他能叫出其中每個人的外號,知道每個人原籍在哪里,家中還有幾口人,然而,這些年青而又熱誠的小家伙,卻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砍成了肉醬,不是死于小鬼子刀下,而是死于自己的同胞,晉綏軍第七集團騎兵一師之手。

“過橋,趙隊長,先過橋,大伙先活下來,才能找機會討還血債。”另外一挺歪把子旁,騎兵營長邵雍聲嘶力竭,滿臉是淚,他是山西人,天然的晉系,血脈當中,對騎一師有著無法割舍的親近感,然而,當看到自己并肩作戰的伙伴一個個死于騎一師的刀下之時,他卻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憤怒,緊跟在張松齡身后端起了機槍。

其他九十三團干部戰士,也同樣義憤填膺,就在兩個小時之前,這些游擊隊的小家伙們,還和大伙蹲在同一個沙包后并肩殺小鬼子,而現在,騎一師卻向著舉起了屠刀,難道,期騎一師的那些家伙,都不是中國人么,還是大伙先前殺小鬼子殺錯了,所以活該被第二戰區執行軍法,。

“讓開道路,把趙隊長他們接過來。”九十三團團長祁威的聲音緊跟著在大橋上響起,字字泣血,“機槍連沿岸布防,炮連就地展開,所有輕機槍,都給我把子彈裝滿,對準騎一師,如果他們敢再向前追一步,就給我突突了他們。”

“突突了他們,突突了他們。”大橋附近的九十三團弟兄舉起武器,瞄準趙天龍等人的對面,重機槍迅速架在了河東岸,蘇制零九式山炮褪下炮衣,瞄準橋頭,還有數十挺歪把子和擲彈筒,都毫不猶豫地指向了騎一師,隨時準備噴出復仇的怒火。

有股悲憤之氣陡然從納金河兩岸升起,直沖斗牛,先前像兒戲一般追殺的趙天龍等人的晉軍騎兵唯恐吃虧,紛紛撥轉坐騎,向后撤退,更遠處,則有數以千計的騎兵涌了上來,與后退者一道集結成陣,沿著河灘緩緩展開隊形,雪亮的刀鋒密密麻麻,如同魔鬼伸出嘴唇的牙齒。

面對著數以千計的敵軍,趙天龍依舊半步不退,筆直地端坐在黃膘馬的背上,手中鋼刀高高舉起,他是趙天龍,黑石游擊隊大隊二中隊長趙天龍,他的弟兄還在敵人的馬蹄下躺著,他必須把弟兄們找回來,一道歸隊,哪怕跟他們一道粉身碎骨。

對面的騎兵卻沒有立刻發起進攻,排好陣形之后,迅速分出一條通道,有個白白凈凈的家伙,騎著高頭大馬走了出來,看都不看橫刀立馬的趙天龍一眼,徑直向大橋上的人群喊道,“對面來的可是九十三團,請祁團長出來說話,我是趙瑞,奉閻司令長官的命令在這里恭候貴部多時了。”

“對面來的可是九十三團,我是趙瑞,奉閻司令長官的命令在這里恭候多時了。”數十名晉軍士兵一起扯開嗓子,將趙瑞的聲音一遍遍重復。

“趙瑞。”團長老祁愣了愣,眼前迅速閃過一仗熟悉的面孔,科班出身,閻司令長官的看好的少壯派軍官之一,當過一任團級參謀,沒有任何能被人記住的戰功,也沒有任何和獨立指揮戰斗的經驗,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爬到了師長位置,把他老祁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到底去不去見他,一時間,團長老祁好生猶豫,跟騎一師開戰,自己這邊毫無勝算,然而游擊隊的弟兄被騎一師不問青紅皂白砍死了好幾個,自己得到個臺階立刻便過去跟趙瑞去敘舊,未免過于涼薄。

正猶豫間,耳畔突然傳來通訊營長王志的提醒,“團長,森川聯隊就在咱們身后,相距不到半天的路程。”

“啊,,我知道。”老祁愣了愣,臉上的表情愈發遲疑,在內奸的幫助下,森川聯隊一直死死咬在九十三團身后,雙方之間的距離最遠也沒超過一百華里,如果九十三團不抓緊時間過河的話,即便對面的騎一師不動手,也得落個全軍覆沒的結局。

“團座,咱們是不是先跟對面的人交涉一下,剛才的事情,說不定是誤會呢,據我所知,趙師長不是那種不講情面的人。”有名參謀趁機湊上前,試探著向老祁提議,聲音雖然不高,卻:“恰巧”能讓張松齡和方國強兩個聽見。

“是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現在跟騎一師打起來,只會便宜了小鬼子!”

“是啊,怎么說,咱們晉綏也是一家人,趙師長未必愿意把您和傅司令得罪得太狠。”其他參謀紛紛開口,從各種角度,勸說老祁退一步海闊天空,\

“你們這些!”張松齡回過頭,狠狠瞪了眾人一眼,斥責話語卻卡在了喉嚨中,無法大聲吼出來,不怪九十三團的參謀們心存幻想,在草原上奔波了這么久,無論黑石游擊大隊還是九十三團,都早已經成了強弩之末,而對面的騎一師卻是以逸待勞,兵力還超出了這邊三倍,此戰,沒等開始,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結局。

“趙隊長,你先回來,咱們先整隊,這筆帳,以后慢慢再跟騎一師算。”方國強同樣被氣得七竅生煙,然而,他卻深知此刻絕對不是跟九十三團起紛爭的時候,失去后者的合作,黑石游擊隊更沒有力量抵抗騎兵一師的瘋狂進攻,哪怕是跟對方拼個魚死網破,都沒任何可能。

聽到來自身后命令,趙天龍愣了愣,迅速回過頭,他看到了祁團長臉上的猶豫,也看到了方國強臉上的焦灼,但是,他看得更清楚的,是弟兄們眼睛里的怒火,游擊隊的大部分騎兵,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是他的袍澤,也是他的弟子,做弟子的被人家亂刀砍成了肉醬,他這個做師父的,怎么可能無動于衷,,怎么可能對那一片鮮紅的血跡視而不見,。

“龍哥,回來,這筆帳,咱們早晚會跟騎一師算清楚。”張松齡迅速權衡清楚了此間輕重,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跡,一字一頓地喊道,仇一定要報,卻絕不該報在此時,如果此時此刻與騎一師大打出手,只會便宜了追過來的川田聯隊,所以,身為黑石游擊隊當家人的他必須忍,哪怕忍得自己心如刀割。

聽到張松齡松口,團長老祁立刻長舒了一口氣,也趕緊清了清嗓子,大聲補充道,“趙隊長,你先撤回來,先讓我問問騎一師的來意,放心,我一定給死去的弟兄們一個交代,我發誓。”

“你喊我,。”趙天龍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只是愣愣地看著張松齡,眼睛里目光一點點變冷,“你喊我回去,,張大隊長,你真的喊我回去,,你看到他們剛才干什么了么,你他娘的真看清楚了么。”

最后兩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張松齡被問得心頭不斷地淌血,卻不得不咬緊牙關死撐,“趙中隊長,入列,你的偵查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命令你馬上入列。”

“你!”趙天龍愣了愣,滿臉難以置信,兩只眼睛的里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瞬間變得如同死灰。

“趙隊長。”方國強快步走出人群,伸手拉住趙天龍的馬頭,他知道對方心里的滋味,但是他卻必須將黃膘馬拉回來,給老祁,給對峙的雙方,創造一個“消除誤會”的可能。

“你”趙天龍又愣了愣,低下頭,兩只眼睛里慢慢滲出了血跡。

“趙隊長,回去,要報仇,也是咱們大伙一起上,。”方國強又用力拉了一下戰馬的韁繩,低聲勸告,他怕趙天龍在關鍵時候犯倔,耽誤了“消除誤會”的良機,然而,這一次,趙天龍卻沒有做任何反抗,收起刀,任由他將自己拉向任何方向。

“趙隊長,你放心,祁某人對天發誓,今后有了機會,一定將剛才下令追殺你的那個家伙揪出來,大卸八塊。”正在衛兵的簇擁下緩緩向前走的團長老祁看得心里難受,在與趙天龍擦肩而過的剎那,扭過頭,低聲承諾。

“你,!”趙天龍依舊用一個疑問的你字作答,緩緩搖頭,忽然,他的身體晃了晃,一口鮮血直接從嘴巴和鼻孔里噴了出來,將黃膘馬前半邊身體染得像火一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