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南海波鰲如期舉辦一年一度的全國房地產論壇,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中,發生了孫洪兵與王世的第三次交鋒。不過,這一次似乎是王世杠上了孫洪兵。大會首日的第一位演講嘉賓就是王世。在談及宏觀調控的影響時,他單刀直入地直指順馳:“像媒體炒作的那家黑馬,在宏觀調控下會很難受,這次他也到會了,還要發言的,到時候大家問他,他要說不難受,那是吹牛。”接著,他提出了很多的警告:規模不要追求太大,資金鏈不要緊繃、不留余地,否則市場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受影響,天天加班都沒用;去年銷售額還只有20多億元,今年就到了100億元,這是不可能的;融資越來越不容易,國內的錢都融不到,到國外融資就更難了。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王世索性點名評論:“如果把握好節奏,順馳能夠成為一家非常優秀的公司,但現在它要為盲目擴張造就的奇跡付出代價。順馳與萬科根本不能同日而語。這種黑馬其實是一種破壞行業競爭規則的害群之馬。”
到了大會的對話環節,主辦方有意把王世、孫宏斌等5人請到臺上,面對來自全國各地的600多位房地產商和數十家媒體,一場預料之中的碰撞果然發生了。對話主持人問孫洪兵:“孫總,你先說,宏觀調控中你最難受的是什么?”孫洪兵答:“其實最難受的還是錢。對這也沒什么好辦法,還是以前的辦法。合作開發,快點賣房。今年,我們一直在調整自己的目標……根據最后一輪的保守估算,今年的銷售回款可以達到100億元。”話音未落,一旁的王世當即脫口說:“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是吹牛!”臺下一時愕然,接著掌聲和笑聲轟然響起。
面對王世的質疑,孫洪兵表現得不再像以前那么輕狂以及沖勁十足了。不過,他仍然堅稱,“順馳的風險幾乎是零”。按他的判斷。中國房地產市場的發展前景將仍然是“房價看漲。供需兩旺”,因此,哪怕有資金上的困難,也是短期的和眼前的。順馳的“資金渠道相當廣泛”。在隨后的一段時間里。孫洪兵的全副精力便投入到了尋找資金當中。順馳有可能獲得的資金來自4個方面:一是自有資金和合作伙伴資金。這一方面本就已經被挖潛到了極致;二是銷售回款,受宏觀調控的影響,各地的房產項目銷售一天比一天艱難。原定的考核指標幾乎沒有完成的可能,資金問題日漸嚴重;三是銀行,它的大門也越關越緊,而且松動無期;四是信托、境外基金和上市,在前三種來源均沒有指望的情形下,它成了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地方。
孫洪兵之所以在波鰲論壇上尚有底氣,是因為在他赴會前的7月28日,剛剛接待了由匯豐銀行、普華永道會計師事務所、史密夫律師行、西盟斯律師行等著名中介組成的順馳上市中介團。這些人考察了順馳總部和開發的樓盤,并拜會了天京市有關政府部門,看上去對順馳在港港聯合交易所上市信心滿滿。可是,在他們回去之后,就再無音訊。據稱,上市擱淺的原因是“順馳2004年發展速度很快,手里有35個項目,但當年的利潤體現不出來”。港港上市無望后,孫洪兵迅即與美國投資銀行摩根洽談私募事宜。摩根提出了一份帶有“對賭”性質的協議,其大致內容是:摩根以7.5億元購入順馳20的股權,但如果來年順馳純利低于某個數值,摩根得到的20股權將翻一番,也就是40。跟投資銀行的洽談持續了將近1年,孫洪兵幾乎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次談判上。可是,到2005年10月,孫洪兵最終認為摩根的要求太苛刻,談判流產。
當上市和私募均不順利之后,其實,他能騰挪的空間已經很狹小了。在這其間,各地房地產項目的銷售仍然沒有起色,因資金斷流而誘發的種種危機開始四處爆發。在首都,順馳的領海后期項目因為沒有上繳土地出讓金,一直沒有獲得土地證;在天京,太陽城二期因出規劃紅線未獲得土地證,項目其他部分則停工達半年之久;在肅洲,占地面積超過1平方公里的鳳凰城,其中兩塊地被政府認定為閑置土地收回;在史家莊,兩個項目被整體轉出;順馳的南津公司和華東公司相繼被出售。2005年底,順馳進行大規模的人員調整,裁員20。2006年初,孫洪兵承認,順馳目前在全國16個城市有房地產業務,進入的城市太多,收縮到10個城市將更為合適,接下來,順馳的一些房地產項目可能與外面的公司合作,有的項目可能被賣掉。有媒體曝光說,順馳拖欠的土地費用加上銀行貸款余額,總數估計高達46億元。
在這些事件發生的前后,順馳的快速建房模式也露出了后遺癥。房地產業向來有“百年大計,趕工為禍”的原則,順馳快馬加鞭地趕項目,免不了在質量和信用等方面遺留瑕疵。據《中國產經新聞》報道,自2004年底以來,天京太陽城的業主就頻頻向各部門投訴,聲稱他們花幾十萬元甚至近百萬元買來的太陽城房子竟然是“劣質房”,建造商順馳公司單方面改變規劃,侵犯廣大業主權益。業主投訴稱:“太陽城簡直就是‘紙糊的’,墻體出現大量裂縫,偷換裝修材料、‘馬路游擊裝修隊’裝修的!當初就是沖著順馳的品牌來買的房子,沒想到順馳更坑人。整個裝修幾乎都是假的。”
另外,財經作者鄭愛敏在《解讀順馳》一書中也提到一則個案:順馳在某市臨近大型風景區的一個項目啟動,當時項目在審批手續上還有一些未盡事宜,但是因為硬指標已經如同高懸的令箭使其迫不及待,于是,新聞發布會匆匆召開,廣告鋪天蓋地地轟炸起來。為了加大項目的吸引力,廣告文案人員擅自把政府對風景區的未來規劃也一并寫到了樓盤的計劃中。這當然引來政府部門的不滿,結果,報紙廣告被勒令修改。所有路牌廣告被要求全部撤掉重做。當一個大企業的危機爆發的時候。首先表現為細節上的失誤,繼而內外交困,煩惱頻至。從2004年的秋天開始,時運不濟的孫宏斌便陷入了這樣的泥潭。
企業家的成功能被人記取和傳頌。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所一手締造的企業仍然在創造奇跡。企業家總是需要有一些看得見、可以被量化的物質和數據來證明自己的價值。這些物質和數據還必須每年保持一定的增長。甚至,增長的速度應該比自己的同行還要快,否則。他就很難被視為成功。也正是這種特征,構成了企業家“不幸的宿命”:除非退出舞臺,否則永遠不能以成功來定義。絕頂聰慧且富有勇氣的孫宏斌便落進了這個“不幸的宿命”。2006年3月,孫宏斌向心腹部下交底:他已經將家里的存款都陸續墊進了公司,其中一張信用卡僅剩下兩位數,資金的剛性缺口達5億到6億元,負債30多億元。僅就根據地天京市場而言,所有可售房屋已經全部售罄,但手中剩余的項目卻遲遲沒有能力啟動,有些甚至連拆遷都沒錢做。事實上,順馳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
孫宏斌很快與港港路勁基建公司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根據有關條款,順馳中國被分為三部分,順馳a、順馳b和鳳凰城地塊。路勁基建聯合體分別獲得順馳a的55%股份的認購期權,行使價格不多于5億元,有效期為6個月;順馳b的55%股份的認購期權,行使價格不多于4億元,有效期為1年;鳳凰城地塊的認購期權,行使價格不多于3.8億元,有效期為9個月。孫宏斌以12.8億元的代價,出讓了55的股權,并基本失去了對順馳的控制權,這是一個相當低廉的出讓價格和苛刻的付款條件。而3年前,僅僅北京大興地塊,順馳一出手就是9.05億元。
2004年底,他還曾底氣十足地算賬說:“順馳手中擁有上千萬平方米的價格適合的土地,如果按市場價轉手,光地價就凈賺50億元。”《中國企業家》在評論中認為,“轉讓協議透露出的信號太過明顯:順馳要的是救命錢。雖然少,雖然貴,但是必須得要”。路勁基建是一家投資、經營和管理收費公路的香港公司,它于2005年初才進入內地房地產業,在業內基本沒有知名度。2006年上半年,該公司的凈利潤為2.48億港元。在正式簽署協議的儀式上,孫宏斌對滿臉笑容的路勁基建董事局主席單偉豹淡淡地說了一句:“你買了個便宜貨。”
2006年10月,就在順馳股權轉讓后不久,萬科集團在桂花初放的西子湖畔召開高層半年度會議,王石在發言中一再提醒部屬必須時刻保持理性和對危機的警覺。他說:“我不應該指名批評順馳,從此以后,我不會再指名批評別的公司了。”也許,在他看來,一個關于黑馬的故事已經畫上了句號。
孫宏斌交出順馳的管理權后,專心于一家名叫融創集團(sunac)的工作經營中。在融創網站上,它宣稱“正式成立于2003年,主營業務是房地產開發經營管理,在天京、余慶等地握有幾塊優質的土地,年開發能力在10億元左右”。孫宏斌刻意地避免與媒體見面,在融創網站及制作精美的宣傳冊上,都找不到他的名字。這位在而立之年就經歷了奇特厄運的企業家,在“四十不惑”到來的時候再度陷入痛苦的冬眠。不過,他只是被擊倒,并沒有出局,他也許還擁有一個更讓人驚奇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