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地牢和他一年前來時沒什么變化。
大規模基礎建設并未顧及到此地,盡管上方的住宅和道路統統換了個新模樣,變得規整而亮堂,但地下的監牢依然充斥著腐爛破敗的氣息。石壁上結出了青苔,臟水順著階梯流淌,發出嘈雜的滴答聲。
唯一不同的是,地牢里收押的犯人已所剩無幾。
隨著領地擴大開發,人們只要愿意勞作,就總能找到一份填飽肚子的工作。而那些不肯悔改的惡棍,則被羅蘭統統發配進了礦山,在那里自然有皮鞭和棍棒教導他們做人的道理。
由于最底層的牢房被安娜毀壞,又沒有修復的必要,所以干脆封住了入口,棄之不用。羅蘭跟著鐵斧走到第三層監牢中央,看到了被關押的神官——他也是這一層唯一的犯人。
對方并沒有被懸掛在刑架上,或是一副被拷打得血肉模糊的模樣,總之和羅蘭預想中的拷問情景完全不同。他貼著冰冷的墻壁坐在牢房一角,身上的衣服基本完好,只是看起來有些萎靡,臉色蒼白,眼神茫然,像是失去了焦點。
“他還好吧?”羅蘭低聲問道。
“問題不大,殿下,”鐵斧彎下腰回答道,“有什么問題,您直接問他就行了。”
王子點點頭,看來沙民的拷問方式的確與眾不同,不過他對鐵斧到底是如何做的興趣不大,也不想去探究是否人道,只要能得到結果就好。他清了清喉嚨,坐到牢房旁的長木凳上,隔著鐵欄桿開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就是灰堡四王子……羅蘭.溫布頓?”對方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把魔鬼的力量釋放出來了。”
“殿下在問你的名字,”鐵斧冷聲道,“如果不想再重復昨晚的懲罰,就最好不要說多余的廢話。”
神官表情頓時一僵,停頓片刻才低頭說道,“我……我叫坎帕斯。”
“聽說你來自赫爾梅斯圣城?”羅蘭打量著對方,“那名和你同行的女巫又是誰,她也是從圣城來的嗎?在教會中擔當什么職務?”
“她……”坎帕斯一臉猶豫,過了好久才回應道,“她叫奧蘿拉,是泰弗倫大人的純潔者,并不在教會中擔任職務。”
“泰弗倫?”王子思索了一陣,這名字似乎在哪里見到過。
“他是圣城三大主教之一,負責教會對外事宜,也是僅次于教皇冕下的大人物,”神官解釋道。
羅蘭終于想起來,他的確有見過這個人——在王都的慶典上。那一天,溫布頓三世為提莉.溫布頓舉辦了盛大的成年禮,教會派出主持典禮的主教正是泰弗倫。記憶里的畫面中,對方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者,笑容中帶著關愛和憐憫,仿佛世間的任何丑陋之事都不可能跟他有關。
“純潔者又是什么?”
坎帕斯再次猶豫起來,直到鐵斧出聲呵斥,他才不情愿地交代,“純潔者是教會培養的女巫,只有主教或者教皇冕下才能掌控她們,關于這些人的消息,我知道得也不多。”
羅蘭撓了撓耳朵,向夜鶯求證,得到的回應是對方沒有說謊。
“教會暗藏女巫這種事情,有多少人知曉?”
神官搖了搖頭,“我也是最近兩年才被泰弗倫大人告知,并且他叮囑我絕不可以向其他信徒提起,所以……我并不清楚有哪些人得知了這個消息。”
看來教會對培養純潔者一事捂得十分嚴密,這至少可以說明他們沒有在內部公然實施兩套準則,羅蘭想,這對自己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以前他也只是猜測,現在終于得到了證實,擊垮教會信仰的證據又多了一條——若信徒知道他們奉為真理的教義不過是虛構的廢紙,教會打著剿滅魔鬼勢力的旗號卻在背地里收養魔鬼爪牙時,會露出怎樣精彩的表情?
“你們謀劃陷害墜龍嶺領主的目的是什么?為何之后又想把她押往赫爾梅斯?”
“我不知道,我的任務只是監視奧蘿拉的行動,具體目的只有她才了解。至于后面改主意,是因為奧蘿拉發現領主是一名真正的女巫,而新教皇要求我們把抓捕到的女巫都送往圣城凈化。”
“凈化,”羅蘭嗤之以鼻,“這話你自己相信嗎?如果凈化后的女巫……不,純潔者無罪的話,為何教會還要隱瞞她們的存在?”
“因為……因為一些信徒還不夠虔誠,只能先用這種方式……”他聲音越來越低,最后閉上了嘴巴。
王子冷笑兩聲,“你們離開墜龍嶺后,計劃前往哪里?”
“赤水城。”
“接下來呢?”
“絕境堡。”
“還有嗎?”
“就只有這三座城市,”透露出純潔者的情報后,神官像是放棄了抵抗,麻木的回答道,“泰弗倫大人并沒有說出歸期,在新命令下達前,我們會在絕境堡駐留下來。”
這個答案跟女巫身上繳獲的密信內容相吻合,“為什么選這三座城市?”
坎帕斯搖頭。
看來這家伙知道的事情不怎么多,大概對于教會來說,他只是安插在純潔者旁的一道保險罷了。羅蘭摸著下巴暗想,墜龍嶺在南境,赤水城在王國中部,絕境堡在北地和西境的交界處,基本沒什么關聯,本身也并非關隘或樞紐城市,就算教會想要顛覆灰堡,應該不大可能先挑它們下手才對。
如果非要說它們有什么相似之處,大概就是三所城市恰好都落在西境的邊界上了——他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難道使者團的這番行動針對的其實是自己?
審問一直持續到傍晚,羅蘭整理了下所得資料,起身準備離開時,注意到神官靠在墻邊一動不動,如同一具活尸,既不求饒,也沒有痛斥自己,這讓他感到頗為意外,“你就不問問我打算怎么處置你嗎?”
“你用折磨逼迫我說出這些……神明都會看在眼里,”坎帕斯閉著眼睛說道,“最后審判我的也是神明,而不是你。至于你會怎么處置我,都沒有區別。”
“殿下,再把他交給我一個晚上,”鐵斧沉聲道,“我會讓他改變態度的。”
“不必了,就這樣吧,”既然對方說了該說的,羅蘭也沒興趣單純為了折磨而折磨,“他會得到審判的,不是來自神明……而是人民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