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旁的臨時船廠周圍站滿了人。
誰都知道，這座木棚里正在建造一種奇怪的船只，它的外殼像是巨大的澡盆，由灰色的水泥筑成——而那種東西一旦凝固后，就和石頭沒什么兩樣，丟進水里除了噗通一聲外，連個影子都不會看到。
來此工作的匠人們為它起了個貼切的名字：澡盆船。
今天就是頭兩艘樣船下水的日子。
圍觀的人群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新加入邊陲鎮的居民，他們對這個消息感到頗為好奇，或是不可置信，抱著懷疑的心態前來看個新鮮，其中不乏來自東、南境的漁民和水手。而一類則是本地居民，他們早就習慣于殿下創造的各種奇跡，對此前的“小鎮號”也有所耳聞，冒著小雪聚集于此，不過是為了見一見他們所崇拜的王子殿下。
卡庫西姆就是前者。
當殿下在廣場告示欄上貼出這則消息和新的招募令后，他表示無論如何都要來這里看看。維德沒有辦法，只好向卡特大人請了個假，陪同他一道前來——這里人生地不熟的，加上積雪嚴重，他實在不放心對方一個人跑到人群匯集的地方，若不慎被推擠摔傷的話，對老人而言幾乎是不可愈合的傷害。
“你太小看我了，孩子，”老人擺擺手，示意他不必跟在自己身邊，“我也曾經歷過大風大浪，雖然年紀大了，身子卻不比你們差多少。”
“是是，”維德不以為然道，“反正我假已經請了，你說啥都晚了。我只是不太明白，為什么你一定要來看這玩意下水？不就是艘船嗎？”
“但你說它是用灰色石頭做的，”卡庫西姆搖了搖頭，“這年頭澡盆那么大的石頭也能浮在水面上了？”
都怪自己多嘴，維德心想，和他閑聊時不知怎么就談到廣場的公告上面去了，“或許殿下只是夸大說辭罷了，一艘木頭船上大概有一部分是由那個什么水泥構成的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老人堅持道，“你想想，這座木頭棚子是什么時候搭建起來的？”
“似乎是……一個多月前。”
“沒錯，比你被招募為警察還要早，我們搬進小鎮的內城區時，這里仍是一片空地！”他的胡子抖動著，“搭棚子用了一個月，那豈不是說殿下只用了半個月時間就造出了第一艘船？”
“呃，有什么不對嗎？”維德不解道。
“當然不對！”卡庫西姆嚷嚷起來，“以海神的名義！我從來沒有見過僅需半個月就能造出來的船只，這跟大小無關——只要是一艘帆船，光是加工肋骨就要花費一個月以上，它需要等木材完全風干后再用蒸汽烘彎，這個過程極為麻煩，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
維德詫異道，“你怎么對造船……這么熟悉？”
“我曾經是一名船長，孩子，”老人吐出口白氣，“在年輕時，我常常攜帶著大批貨物，穿行于海風郡和碧水港一帶，還去過晨曦王國和峽灣諸島。后來因為一些事情……才落到這個地步。”
“你以前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他瞪大了眼睛。
“你也從來沒問過，孩子。”卡庫西姆聳聳肩。
“好吧，”維德將目光移向船廠，“所以你真正好奇的是殿下半個月就能造出一艘帆船的技術。”
“沒有船長不會好奇，”他摸著胡子道，“如果殿下沒有說謊的話，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只要一兩年時間，他就能讓灰堡境內的河里都跑上他的船隊。”
維德心里一動，“難道你打算……”
老人笑了笑，“我總不能一直白吃你的麥粥。”
“王子殿下當然不會說謊，”身邊忽然有人說道，“而且那也不是帆船。”
維德回過頭，說話者是一名年輕人，聽口音像是西境本地居民，“不是帆船？”
“沒錯，它不需要風帆就能航行，而且度比任何帆船都要快。”對方得意地說道，“見過礦山里冒著白霧的蒸汽機沒？輕輕松松就能將一籃子礦石拖出礦洞的那種，這些水泥船正是以它作為動力，按殿下的說法，它們統統都是蒸汽船！”
“不用帆就能航行？”卡庫西姆質疑道，“些什么，如果一艘船沒有風帆，就只能靠槳手劃動了，這樣的度不可能比得上其他帆船。再說了，它們現在還沒有下水，你連見都沒見過，又怎么知道它們能動？”
“我當然見過，”小伙子咧嘴道，“你們是新來的境外人吧，不知道也正常。還在夏天的時候，我就曾為海峽對面的商隊改造過一艘蒸汽船。不過那艘船仍然是木頭造的，不如這些石頭船耐用。”
維德還想說些什么，對方眼睛忽然一亮，指向船廠方向，“看那里，王子殿下出來了！”
人群中響起了一陣歡呼聲，所有人舉起雙手，向他們的領主致意。
羅蘭王子登上船廠邊臨時搭建的木臺，簡短說了幾句祝賀詞后，隨即宣布新船下水。
在抑揚頓挫的口號聲中，工人們將木棚面向赤水河的一側拆開，一條足有四十米長灰色船體順著積雪滑下河堤，一頭栽進冰冷的河水中。
維德心一下提了起來，他幾乎以為這東西會直接沉入水底，但沒想到余下部分入水后，船頭又翹了起來，還連帶著掀起了一大捧水花。
人群中再次爆出熱情的掌聲。
“天吶，它真的浮起來了，”卡庫西姆愣了片刻，“不過，那真是用石頭造出來的？”
維德也有同樣的疑問——澡盆船的表面看起來實在太光滑了，就像是精細打磨過的花崗石板，可它渾身上下都找不到拼湊的痕跡，整個船身渾然一體。沒有鋪設甲板的船艙很淺，根本無法供人入睡，而且底部十分平坦，根本無法固定桅桿，就跟大家所說的那樣，這完全是個澡盆。
但不管怎樣，殿下確實是在半個月的時間內把船給造出來了。
他望向卡庫西姆，現對方眼中閃爍著興致勃勃的光彩。
“我要應聘船長之位，”老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