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區塌方時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再仔細一遍。”
安娜頭,開始敘述。
羅蘭感到有些意外。
他原以為對方會沉默,會申訴,或者是會咒罵,但她只是配合自己的提問作答,問什么就什么。
故事并沒有多復雜,安娜的父親是一名礦工,塌方時正在礦洞里工作。得到這個消息的安娜立刻和其他礦工家屬一起進入礦洞營救。北坡礦區據傳以前是地下怪物的巢穴,里面有許多岔路,四通八達。由于救援者沒有統一指揮,進洞后便四散開來自行搜尋。當安娜找到父親時,身邊只有鄰居家的蘇珊大嬸和昂克叔叔在場。
她發現父親被輛裝滿礦石的推車壓斷了腿,動彈不得,而一旁卻蹲著名礦工在搜刮他身上的錢幣。見自己搶劫被撞破,礦工拿著鋤頭沖上來將昂克大叔打翻在地,正當他準備下殺手時,安娜搶先殺死了他。
鄰家夫婦發誓不將她的事出去,三人一同救出了安娜父親。但第二天天還沒亮,安娜的父親就撐著拐杖出門,將女兒是女巫的事報告給了巡邏衛兵。
“為什么?”羅蘭聽到這里忍不住轉頭問。
巴羅夫嘆了口氣,“大概是為了賞金吧。發現并舉報女巫者,能得到5枚金龍。對于一個摔斷腿的人,這5枚金龍相當于下半輩子的保障了。”
羅蘭沉默片刻,“對方是一個強壯有力的成年男子,你是如何殺死他的?”
就在這時,安娜笑了。就像湖面泛起了波瀾,火把的焰尖搖晃起來。
“就是你們的魔鬼之力啊。”
“閉嘴!妖女!”典獄長大喝一聲,但誰都能聽出他嗓子里的顫音。
“是嗎?我想看看。”四王子不為所動。
“殿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首席騎士轉過頭,皺眉道。
羅蘭從騎士身后走出,一步步邁向牢籠,“害怕的可以先離開啊,我并沒有要求你們待在這里。”
“不要慌,她脖子上還帶著神罰之鎖呢!”巴羅高聲夫安慰大家,又像是安慰自己,“魔鬼再強大也不可能打破神的庇佑。”
站在監獄欄桿前的羅蘭和安娜只有一臂的距離,他能清楚地看到對方布滿灰塵和傷痕的臉頰。稚嫩的五官意味著她尚未成年,但她的神情上卻捕捉不到一絲稚氣。不止如此,就連生氣都很難找到——這種不協調的感覺羅蘭只在電視上看到過。那是遭受了貧困、饑餓、寒冷等苦難折磨的流浪孤兒接受采訪時露出的模樣。但又不完全一樣,流浪孤兒面對鏡頭時總是佝僂著身體,低著頭,但安娜沒有。
直到現在,她仍然努力站直著身體,視線微微上揚,坦然直視王子的雙眼。
她不害怕死亡,羅蘭意識到,她在等待死亡。
“第一次見到女巫嗎,大人?你的好奇心可能會害死自己喔。”
“如果真是魔鬼的力量,看一眼都會遭遇不幸,”羅蘭回答道,“那么死的不應該是我,而是你的父親。”
牢籠的火光突然變黯了,這次絕對不是錯覺,火焰仿佛被什么壓制了般,很快便只剩下一簇。他聽到身后傳來急促的呼吸和禱告聲,還有人在慌張后退時不慎摔倒的悶響。
羅蘭心跳逐漸加速,他覺得自己正處于一個奇妙的分界,一邊是常識中的世界,按照那規劃好的常量與定律,一絲不茍的運作著。另一邊則是不可思議的世界,其中充滿了神秘和未知。他現在已經站在這座新世界的大門前。
她脖子上掛著的就是神罰之鎖嗎?多么簡陋的鎖鏈,一截涂紅的鐵鏈吊著塊晶瑩剔透的墜子,如果不是將女巫雙手牢牢銬在背后,這種東西一拉就能破壞掉吧?
羅蘭回頭瞄了眾人一眼,趁大家還在慌張祈禱,飛快把手伸進牢籠,抓住墜子用力一扯,墜子與鎖鏈的卡扣應聲而斷——這個舉動就連安娜也愣住了。
“來吧。”他低聲道。你到底是騙子、化學家,還是真正的魔女?
如果你現在再掏出瓶瓶罐罐,開始配置強酸,我會失望的。他心里想。
然后羅蘭聽到了噼啪聲,這是水汽受熱膨脹的聲音——地面騰起了白霧,周圍氣溫急劇升高。
他看到火焰正從對方腳下升起,溫柔地著少女裸露的腿,接著她站立的地面都燃燒起來。身后的火把同時炸開,猶如獲得了純氧一般,爆發出奪目的光芒。整個牢房一時間形如白晝,伴隨而來的是眾人驚恐的尖叫。
女巫向前邁步,火焰跟她的步伐游弋,當她來到監牢邊時,數十條鐵欄桿紛紛變成了火柱。
羅蘭不得不向后退,灼熱的空氣撕咬著皮膚,令他疼痛難忍。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里,他就像從深秋回到了盛夏,不,和夏天那種酷熱不同,這種單純由火焰產生的高溫并不能全方位包圍他。面對火焰的一側熱浪滾滾襲來,而背對的一側則寒意十足。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冒冷汗。
——她不畏懼火焰啊。
羅蘭想起了大臣助理的話。直到此刻他才深深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她本身就是火焰,又怎么可能會畏懼自己?
很快,鐵欄桿由深紅變成了亮黃色,開始熔化變型。這意味著它們已被加熱到一千五百度以上,在沒有任何保溫隔熱措施的條件下做到這一步,這大大超乎了羅蘭的想象。他與其他人一樣已經遠離牢房,緊緊貼在距離最遠處的石壁上。
如果不這樣做,鐵水產生的高熱即使不直接接觸,也能讓衣服燃燒起來——比如安娜,她的囚服早已化成灰燼,身體被熊熊烈火包圍。
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火焰才全部褪去。
墻上只剩下一節的火把靜靜燃燒,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但汗透的衣服,滾燙的空氣,以及被燒得如同魔鬼爪牙般的監牢欄桿,無一不告訴所有人這并非是場夢境。
除了羅蘭和騎士還站著,其他人都已癱倒在地上,其中典獄官更是嚇尿了褲子。
赤身的安娜此刻站在牢籠外,困住她手臂的枷鎖已不見蹤影。她沒有遮擋自己的軀體,雙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側,湖藍色的眼眸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我滿足了你的好奇心,大人,”她,“現在可以殺死我了嗎?”
“不,”羅蘭走上前去,將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道,“安娜姐,我想要聘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