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自由貿易港暢想
大員目下的局勢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草創期,進入發展階段,打斗廝殺的事情還會發生,但是已經不占主流。以范進自己判斷,所謂兩世為人的眼光,最大的體現就是在大員的建立上。
現在荷蘭人還沒崛起,海上依舊是葡萄牙與西班牙的天下,這兩個國家都沒惦記在大員布局,算是給了一個林海珊一個發展空窗期。等到她立足之后,那些洋人再想驅逐她也就不容易。雖然在軍事能力和武器裝備上,洋人占據一些優勢,可是他們有個致命短板:人少。
林海珊靠著和廣東水師合作,兩下互相幫忙,水師幫助運輸,她也給水師足夠的報酬,又有范進的面子,發展速度遠超過普通的海盜。在大員站住腳之后,就開始從福建大量遷移老鄉來大員開墾天地,構筑房屋,順手分化瓦解當地土著。如今林海珊部下已經有兩萬多人,比起汪直全盛時期的五萬部眾固然少了些,但是在當今的海上已經是一方豪強。
五艘三桅大船全是和洋人沖突之后的收益,在付出慘重代價之后,西班牙人也曾試圖故伎重施,買通凌云翼夾攻林海珊,但結果卻是被明朝人坑了一把全軍覆沒。經此一戰之后,西班牙與葡萄牙人都開始進行計算,武力解決林氏艦隊需要多少成本,如果轉為合作,又能給自己多少收益。一通算盤打下來,兩下就從死敵變成了合作伙伴,這次林海珊進貢的白銀,洋人的資助占了四成。
這些洋人不是國際主義戰士,也不至于被林海珊打到稱臣納款的地步。出錢自然是有所圖謀,他們大老遠從歐洲跑到亞洲,不是為了跟明朝拼命流血,而是需要發財。這些人知道海珊進京,需要大筆銀兩開路立刻慷慨解囊,自然是有其所求:開放貿易,營造一個正常的交易環境。
萬歷時期還不是幾百年后的它大清時代,這些洋人在中國地位屬于二等公民。以葡萄牙人為例,他們在明朝時是實打實的租借澳門,每年需要向大明繳納兩萬多兩白銀的租賃費,同時還要為大明承擔軍事義務。在廣東沿海發生戰爭時,明朝地方正府可以隨時命令葡萄牙人出師助剿,在澳門的葡萄牙人從行政上還得接受明朝廣東香山縣管理。每當葡萄牙人與明朝普通百姓發生糾紛打官司訴訟,縣令就會帶人去澳門抓葡萄牙人罰款,因為葡萄牙人和明朝人打官司,注定是贏不了的。
就這么一群二等公民,自然不能靠堅船利炮轟開大明國門要求貿易,之前洋人做過類似嘗試,結果不但是軍事上失利,更嚴重的是經濟上受懲罰。明朝的絕貢戰術對倭寇沒什么用,制裁葡萄牙人還是很有力的,大老遠到中國做不到生意,那些船長就得找根桅桿上吊。
林海珊最近勢力飛速發展,很大原因就是范進幫她打通了江寧的絲綢門路。在內織染局取消之后,那些曾經在里面做事,為皇家織造貢緞的工匠,都被宋瑾、董小五之流雇傭,或是自己單干,林海珊就是他們最大的客戶。
曾經只有皇帝能穿的明黃綢緞乃至龍袍,現在都成了海市上的交易品。這些洋商對于大明帝國皇帝專用服裝、綢緞的興趣非常大,畢竟單就這個身份加成,就足以讓商品在母國翻十幾倍價錢。林海珊壟斷了這條貿易線,就是掐住了這幫人的脖子,得罪林海珊就得不到這么好的貢緞,誰還敢招惹她?
不過對洋人來說,這樣還遠遠不夠。明朝雖然在月港開海,但是對海外貿易還是持有抵觸情緒,尤其是對洋人依舊當賊防。這種心態也不能說全錯,畢竟這幫人確實都是賊。放他們到內地貿易,必然產生經濟糾紛以及治安問題,明朝地方官眼下又是出名的懶散,不想承擔責任,自然驅逐了事。
在出口商品上,明朝又實行嚴格的管制,包括廣東產的建鐵,也是嚴禁出口物資。在絲綢等奢侈品上限制也大,對于顏色、數量、品質都有嚴格規定。要求是優先保證上用,其次是勛貴大臣賞賜,再次是對北虜的交易,這些滿足之后才能考慮外銷。至于明黃綢緞龍袍之類,就更是想也不要想。
雖然通過走私渠道,可以獲取一些違禁品,但是總量有限,遠遠不能滿足市場需求。這次洋鬼子得知林海珊居然可以見到這龐大帝國的皇帝甚至是首相大人(在部分洋商心目中,一個國家的首相比它的國王更難見到),紛紛砸下銀子來,就是想開出一條正規貿易的商路,取消商品限制。讓明朝的特產品可以隨意賣到海外,反過來海外番貨也可以放心輸入內地。
林海珊不是觀音菩薩,也不會真的一心一意為洋人出力,不過洋人提的需求里,有一些和她個人利益訴求符合。開放市場,把洋人貿易合法化規模化,前提是由她做代理人,而且是唯一的代理人。
如果把明朝與海外的貿易看成明朝國內貿易,她追求的目標,就是稱為壟斷型牙行的所有者,做大明海貿的牙人。
“如果能做成這件事,我就是海上的王,當年老船主那么威風,就因為他控制著海上商路。不尊奉號令者,就不能在海上做生意。海上的事說到底就是生意,折能獨霸這些生意,誰就是海王。我做了海王,等都我們的仔長大了,就讓他接著當海王,你在大員做太上皇,比你做芝麻官威風多了。”
“想法不錯,但是……和自己的實力并不匹配,至少目前不是時候。”范進并沒有被林海珊許諾的美好前景沖昏頭腦,反倒是潑著冷水。“汪直當年確實威風,但是結果又怎么樣?所謂海王比起朝廷來,也就是個土皇帝,不值得去賣命追求。再說這海王也就是個總商,朝廷只要下一道鎖海令,立刻就會完蛋。你這樣想思路就錯了,獨食不肥,吃一條絲綢線就已經很不錯了,這么大個盤子,一個人吃不下。”
“三小?”林海珊杏眼一瞪,可是不等她發作,范進已經在她胸前實施了要害打擊,以一個二十骰加暴擊,把她的怒火封住。
“聽我把話說完,不讓你吃整個盤子是怕撐死你,你也不想想,現在你手下養接近兩萬人,大員有多少鹿都不夠吃。目下的大員種田也得不到多少糧食,米糧全靠在中原購買。朝廷只要斷了你的糧道,你這個海王立刻就要完蛋。所以現在絕對不能吃獨食,更不能讓朝廷覺得你不恭順,可以出挑,但不能過分。這不代表你白花一筆錢,讓你大張旗鼓進京,要是不做成點什么面子往哪擺?該得的好處不會少,為了咱兒子,也不能讓你吃虧。”
“這還差不多。那你說,有什么好處?這個絕對不算……”林海珊指了指范進的祿山之手,后者微笑道:
“這是我應得的獎勵,當然不算給你的好處。這次進京,首先就是讓你徹底洗白,免得將來廣東換個督撫,你就要擔心一下。我介紹李夫人給你認識,不是讓你和她磨鏡子的,而是讓你搭上宮中關系,獲得一個大員宣慰使的頭銜。”
“虛頭八腦,沒什么用處。”林海珊不屑地哼了一聲。“有沒有頭銜,大員都是我說了算。”
“名正言順,有了這個頭銜,你就是官府中人,你的部下就是官兵,接下來才好安排第二件事。就是讓大員成為一座自有貿易港。”
“貿易港?那是三小?難道現在不能做生意?”
“不是一回事。現在你們是在大員做生意,但是一切總歸還是私下進行,如果得到朝廷批準,那里就是一座官營島嶼,所有的商品交易都是合法的。他們不是想買貨物么,當然可以。前提是只有在大員,才享受自由貿易的待遇,其他地方還是不準他們亂做生意。”
明朝的海貿和其他生意一樣,都是有著嚴格限制的,不能想在哪做就在哪做。以葡萄牙人為例,連廣州城都不能隨便進,更別說在廣州城里做生意。一直到了清朝,以大炮和刺刀轟開國門,要求開放口岸通商的標志之一,就是允許洋商在城里獲取貿易權,設立貨棧。
當年明朝對付汪直海盜的辦法之一,就是直接把天然良港雙嶼進行破壞,變成無法停泊大船的廢港。眼下在海上,雖然有一些島嶼可以作為貿易點用,但是都形不成規模。貿易這種事,必然是雙方都知道,才有商賈聚集,起不到這個作用的港口,對于商貿來說并無太大意義。
再者民間自發形成的貿易港,也就是方便交易,貨物來源上依舊解決不了。由國家出面支持的港口,地位就不一樣。在林海珊得到招安之后,再由相府出面推動大員成為自有貿易港口,在大員的商品交易不受時間、人員、種類交易,再給一些優惠政策,商賈自然趨之若鶩。
范進提出的以大員為自有貿易港,自然是參考了后世的經驗,而且在當下這個時代,還可以利用行政管理上的落后,鉆制度的空子。比如見不得光的賊贓,就能通過自有港口洗白,宮中內侍勛貴子弟以及海盜,有的是人對這種港口有需求。
上島交易的商人,就要接受林海珊管理,這樣一來,林海珊雖無海王之名,實際也是海上大小商賈的太上皇。
林海珊聽著范進描述,神色漸漸由怒轉喜,點頭道:“好!這個辦法好。但是這么好的主意,你怎么不讓朝廷來做?是不死坐厭了大船,想要坐我的小船?”
范進冷笑一聲,“交給朝廷來做?那幫廢物個個都以為自己是大爺,覺得做官的天生高人一等,這種腦筋壞掉的東西,根本搞不好貿易。要辦成這事,我只信你。”
“這樣的地方如果搞成了自然是好,可是好的事情不見得做得成,你也說了,事情不好做,你怎么知道能做得成?”
“因為我現在是首輔女婿啊。有關系不用,那我不是傻瓜?首輔已經答應了見你,大家有話當面說清楚,事情就一定可以做的成,你負責講實際,我來講道理。讓你們買書的事應該在做了吧,那些書比你船上的大炮更重要。等到自由港的事正式實行,我們就在島上設幾個書院,抓一批讀書人去那里教我們島上的孩子讀書。等到那些孩子得了功名做了官,就是我們在朝里的援手,有他們為大員說話,我們的港口就能一直貿易下去。另外就是抓緊時間在大員修糧倉存米糧,開出幾條糧道來,哪怕將來朝廷的風向有變,也足以自保。”
林海珊點頭道:“買米這種事一直都有做,現在大員就算被圍起來,糧食也可以吃一個月。開書院這種事,我也支持。就是不知道見張相爺……我行不行啊?”
天地不怕的女海王,想起當初和范進一起去見殷正茂的情景,又有些緊張。當日督撫疆臣已是如此威風,何況是一國宰執?饒是她嘴上不肯輸陣,心里打鼓總是騙不了人。
范進笑道:“不是還有我么?當初在殷正茂那里,有我陪著你,去了相府也一樣。一切交給我,你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怕,按我說的做就好了。記住,不要說臟話,不要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恭順,只要讓相爺相信,你只是大明朝一條惡犬,會為大明看家護院,絕不會反噬主人就夠了,何況你還給了那么多銀子,以后答應每年送一筆錢來報效,這事就成功一半。”
“這個容易啊,只要每年送一筆銀子就可以的話,這生意豈不是很好做?”
“當然不是那么容易,沒有我的關系,送錢來也會被砍死啊。”范進搖頭道:“拿著豬頭找不到廟門的人有的是,這個天下最終還是要靠人情說話,這個人情我有他們沒有,所以事情就只有我做得成。再者張江陵何等樣人,區區幾兩銀子也買不動他,白銀只是表象,為了給百官和皇帝一個交代。相爺和我,心里都有一筆賬,我大明偌大海疆,總得有個自己人替朝廷看著才行。佛朗機終究是外人靠不住,如果有個可以相信的人來鎮守海疆,相爺不會反對。所以證明給相爺看,你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