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大膽告白

第四百九十一章大膽告白

第四百九十一章大膽告白

由范進主持修建的上元縣草市,算得上當下江寧一景。以規劃完整,管理嚴格以及物美價廉而成名。在此之前,鄉下有自發形成的集市,城外也有所謂的墟市,也能滿足鄉間商業活動需求。但問題在于那種集市沒有管理混亂異常,為了爭一個位置就可能發生斗毆。衙門的衙役以及鄉下的土棍都能從里面抽分,于經營者而言也是個不小的盤剝。

上元縣官方成立的草市,不但有相對完善的建筑,保證經營雙方不受日曬雨淋之苦,也有著固定的攤位劃分。于農人而言,交上過往一個月的保護費,就可以獲得一年的攤位使用權,按照號牌發放對應,確保不會被占用。在草市里還有專門的衙役負責巡邏,一旦發生口角爭斗就會介入,對于雙方都是個保護。范進提倡商業,講究物美價廉,黑心商賈在這沒法生存,惡客也一樣。是以如今上元草市的口碑已經做起來,人們越來越愿意到這采購各色物資,農夫也愿意把自己的東西拿到這里交易。

來這種地方采買的,大部分也是農人,再有一些店鋪老板,讀書人基本沒有,這也沒有他們需要的東西。是以當一個年輕英俊的書生,帶著個美貌女子出現在草市之上,就很有些惹眼。

女子年紀不大,相貌極為俊俏,唯一的遺憾就是巴掌小臉上有一些麻子,破壞了粉雕玉琢的白皙面皮。大家只看一眼就能猜到,這一準是出過天花落下的病。只好在心里為她哀嘆一聲命運不濟,若是趕上種牛痘就沒這事了。

女子的興致很高,在不少攤子前駐足觀看,有時看農具,有時看家禽家畜,又捧起些糧食來放在手里端詳。大叫道:“姐夫你來看看,這個就是咱們上元縣種的珍珠米啊。原本只有江寧縣才種的出,現在我們上元也有了。”

男子拿著折扇走過來,看了看那些大米,示意她把糧食放回去,笑著問道:“你怎么知道這是上元縣的珍珠米?也許是江寧縣的米拿到上元縣賣,這米上又沒有寫字。”

賣糧食的商人見兩人衣著就知道是體面人物,明知道不是主顧,卻還是要用心招呼。笑著說道:“公子,這確實就是上元縣的珍珠米啊,不是江寧的。自從咱們村里修了水壩,我們也能種的出珍珠米了。這還多虧是范老爺的那套勸農書,告訴我們怎們賺錢。您看看,這市場上的羊、鴨都比過去多多了,就是靠著范老爺的點撥。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修水壩。過去沒有水壩,大家都怕發大水不是餓死就是窮死,哪敢種這種貴人吃的好米。還有這些脫殼精米,我們也知道好,可是所出太少,只有你們城里的體面人才吃得起,我們種田的人是不能吃的。過去為了不餓死,才不敢種好米,現在都敢做了。”

少女笑道:“那老伯覺得范大老爺是不是好官呢?”

“這還用說,當然是了。就算是當年的海筆架也不如老父母啊。海筆架當巡撫的時候,沒人敢欺負我,卻也發不了財。范老爺當父母官,我就有了這個攤子,每天不用下田就能賺到錢,將來還能雇人給自己干活,自然是范老爺好些。我們現在就盼著范老爺在這里待下去,我們就有福了。最好是做完知縣做知府將來再當巡撫,到時候說不定我也可以蓋個大房子,再買十幾個胖丫頭,當個有錢人了。”

少女道:“那范老爺要是調到別處呢?”

“那怎么行?范老爺是我們上元的父母,哪里能去別處?朝廷要是調老父母去別處,我們就請村里的顧老爺出面,給萬歲爺爺上個說貼,一定要讓老父母留在我們上元。這是老天派下來的福星,哪里能讓他去別處。”

少女展顏一笑,“你說得對,范老爺就是福星,哪也不許去。”說完話,隨手丟了個東西在攤子上,隨著書生離去。那老板拿起丟下的東西,卻見居然是一枚金豆子,連忙放到嘴里去咬,見是十足真金,歡喜得一張臉成了綻開花朵,不住道:“財神!我今天遇到財神了!”

“姐夫你聽到了吧?你的子民都不想你走,你平日一直說要考慮民意,你現在上京,就不管百姓怎么想了?”

徐六在衙門里當了這么久的內計室,已經很是干練。在范進面前做出可愛模樣,是為了讓姐夫歡喜,不代表她真的還是個呆萌。要留住姐夫,也知道該用什么辦法。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如今上元縣剛有點起色姐夫就走,那不是跟什么都沒做一樣?像是我們女塾,原本就是文社里的女孩子,現在有上百人,還有很多女孩子想要進來。宋氏愿意再捐兩處房產出來做女塾的地方,姐夫現在一走,這女塾就全完了。姐夫教女子讀書,讓女子不必居于男子之下的想法,不就全落空了?還有絲綢……”

她一樣樣數落著,不放范進一回手,將一塊米糕丟進她嘴里,徐六猝不及防嗚嗚地半天,才把半塊米糕嚼下去,氣呼呼道:“姐夫之前說那些都是騙人的,你一想到張家姐姐就什么都不管了是不是?”

“是啊。我是個進士啊,就算什么都不干,都能過得逍遙自在。如果不是為了你張姐姐,我犯得上這么拼?”范進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我是為了舜卿才做這些,現在有機會回去成親,我留在這里等,那不是本末倒置?”

“那姐姐也可以來江寧和姐夫成親啊?自古來夫為妻天,姐姐與姐夫情深義重,就該考慮姐夫的苦衷。”

“別胡鬧了。我是流官不是土司,你姐姐又不能跟著我到處宦游。太岳相公不忍愛女遠嫁,要留在眼前方便照看,這些都是情理中事。怎么也不可能來江寧啊。”

徐六可憐巴巴地看著范進道:“那姐夫你……就肯定不回來了?”

“不好說,這事我做不了主,從常理上說肯定不容易。不過我多半不可能任京官,我當初在刑部鬧的那件事,搞得六部都拿我當老鼠,誰也不會愿意我這么個人進去,把部里鬧個天翻地覆。最大的可能,還是外放,將來如果運氣好,就做個部堂侍郎,如果運氣差,就做個五馬黃堂。如果有的選,我可能去揚州,但是這只是個想法,能不能實現要看朝廷里的博弈。回江寧……很難了。上元這里我會舉薦個妥帖人物,不會壞了我的規制,再說有你大哥他們看著,誰也不敢這么干。女塾可以開下去,雖然我不能當老師,但是你們也可以找到足夠出色的人物,其實六妹你就可以當老師啊。”

徐六搖頭道:“我怎么行?會被人笑死的。”

“怎么不行?你們又不是去考狀元,無非讀書寫字,學習一技之長,擁有一個和丈夫分庭抗禮的本錢,不至于完全靠丈夫生活,被夫家拿捏。從這個標準看,你其實比我合適,你也知道女塾那邊我現在頭疼的很。”

徐六當然知道,范進在女塾當教師的后遺癥就是不少女孩子開始拒絕家里安排的婚姻,或者能拖就拖,有不少人偷偷給老師寫詩甚至表示做妾做小都沒關系,只要跟在老師身邊做一輩子丫頭都認了。

范進當然不至于把這些小丫頭的沖動當成愛情,可是每天招架這么多人,也是件頭大的事情。徐六微笑道:“這不怪她們啊,誰讓姐夫太出色了,大家就是愿意給姐夫做小啊。其實自己也知道,這是做不到的事。可是心里有個夢,總好過連夢都沒有,為了追這個夢去拼一次,不讓自己留遺憾,這都是姐夫教大家的啊。”

“對,這就叫作法自斃。”范進無奈道:“你將來要教好她們,別讓她們把你帶偏了。她們是不可能做小的,現在無非是一時沖動,以后就會后悔。告訴她們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感情,如果是遇到一個壞人,她們會很慘的。”

“姐夫怎么會是壞人?”徐六的目光里帶了些復雜的感情,緊盯著范進道:“肯扔下這么多公事,哄一個女孩子開心的男人,給他做小又有什么關系呢?”

“話不是這么說的。成親關系到家族,不是每個人都有你舜卿姐那樣好運氣,遇到個開明的父親。她肯下嫁我這么個窮書生,已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這些讀女塾的孩子要想給人做小,家里怕不是要鬧翻天。讓她們清醒一點,這是辦不到的。我臨走的時候,一人送她們一幅畫,算是師生紀念。將來誰要是被夫家欺負了,我這個做老師的可以為她們出頭想辦法,但是其他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徐六沒說話,而是隨著范進走出草市,她忽然拉住范進的胳膊,將他領到一條小巷里。這是條死巷子,沒什么人走動,環境僻靜的很。徐六仰頭看著范進,臉漲得通紅,過了好一陣才道:“姐夫……我要跟你說件事。我……不是我娘生的。”

“六妹……”

“你聽我說完。雖然大家都瞞著我,但我其實早就知道了。我親娘是我娘的妹妹,庶出的姑娘,和我娘感情最好。本來是到江寧來玩的,結果爹爹酒后亂闖……就有了我。娘的性子本來就很柔弱,出了這樣的事心情郁結,生下我之后就過身了。娘就把我當親生女兒來養。所以我雖然名義上事國公嫡女,其實就是個庶出丫頭,要說起來從頭到尾,娘都沒有名分,我算庶出還是奸生子都說不好。”

事涉陰私,而且關系到國公一層,范進從張舜卿那可以了解到這事的一些信息和從徐六自己嘴里說出來性質完全不同,他想要阻止徐六也來不及。只好安慰道:“六妹別想這么多了,我相信不管是夫人還是國公爺,都不會想這些,畢竟六妹這么可愛,疼愛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想那些。上一代的事,跟你沒什么關系,你也不要多想。這件事既然事秘密,就讓它永遠稱為秘密,記在心里不要說出來,如果將來有人因為這件事說三道四,姐夫打死他!”

徐六搖頭道:“我跟姐夫說這個,不是要告訴姐夫秘密,而是要對姐夫說,我不是嫡出的。我做什么都沒關系!”

一向在范進面前乖巧怯懦的小丫頭,忽然爆發出強大的勇氣,猛地拉住范進的衣袖道:“姐夫,我跟那些女孩子不一樣,我可以做小。反正我這么丑,做正室也沒人要,做小也沒關系的。姐夫這次進京……帶上我好不好?”

這番告白于徐六的性格以及身份而言,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下定多大決心,才能說得出來。說完這番話之后,她的大眼睛鎖定范進,一言不發。手緊緊握成拳頭,不錯眼睛地看著面前男子,等候著最終的判決。

范進的手舉起來,輕輕按在徐六肩頭,長出一口氣道:“胡說。誰說你不好看?我的六妹是天下少有的美人,相貌性情無可挑剔,誰能娶到你做正室,是三生修來的福分。而這個福分……我沒有。對于天下人來說,你都是國公爺的愛女,不可能給人做小,丟國公府的臉面。再說姐夫這種書生也沒什么好的,你以后肯定能遇到一個值得你嫁的男人,過好日子。別犯傻,過幾年你回過頭來想想,就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糊涂。姐夫的衙門里還有事,我先送你回家去,然后我回衙門。”

說話間他輕輕抬起了手,看著徐六的反應。

“謝謝姐夫。”徐六并沒有過多糾纏,也沒有哭鬧,而是很有禮貌地行個禮,低下頭在范進身后走出陋巷。范進心內對于這個乖巧的女子未必無心,但是眼下成親在即,他絕不可能招惹徐六這么個麻煩。至于她怎么想,目前也顧不上。她的情緒低落范進可以猜到,但是并不想去安慰,這種時候拖泥帶水,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范進不能出縣境,自然就不能送徐六回大功坊,只能送她上轎子,安排人送她回去。一路低著頭不說話直到上轎之后,猛然抬其頭,從小窗看著范進離去的身影,低聲道:“姐夫是大笨蛋……明知道我是傻丫頭,認準的事就不會變,跟我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任你說破嘴皮子,我也不會改變主意,這次我絕對不要聽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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