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六部觀政(上)

與張嗣修相比,范進就低調的多。其實說起來,二甲傳臚這個身份,在官場也絕對可以算做金字招牌,尤其今天謝恩時殿前問對,皇帝對范進的關懷大家都看到眼里,看好他的人不在少數。

不過眼下有張居正在,皇帝的影響力并沒有人們想象中那么大。張嗣修為人四海,喜好做老大的感覺,同科進士拜他的碼頭,他高興還來不及,不會拒絕。考慮到皇帝的年齡,以及當下的權力結構,大部分進士還是認為張居正的腿更粗一些,于是去找張嗣修做朋友的人遠比范進為多,沒有幾個人找他攀扯交情。

范進對這些倒也并不十分上心,倒不是說他清高,而是他知道正常的文官之路自己不容易走。官場上這種同年關系,確實是一個很好用的幫襯,但前提是互通有無。別人幫了自己,自己也得做出回報,沒有只進不出的道理。可是張居正搞一條鞭法也好還是推行考成法也罷,都是在破壞舊有的利益格局。這些新科進士里不乏大族子弟,不管他們現在怎么巴結張嗣修,真傷到自己頭上,肯定要站出來為家族說話。

自己有張舜卿的關系在,注定不能和張居正唱反調,那么再結交這幫人,實際是沒有什么意義的。張嗣修是好熱鬧外加喜歡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等他進了翰林院,也就該被教做人了。

其實范進那一身裝束,想低調也未必真的就能低調到哪里去,雖然比不得張嗣修他們騎馬游街那么大氣,但是一路走來,沿途也有許多百姓朝他揮手示意,爭看進士老爺。

望著百姓們那真摯的笑意,范進也以微笑回應。其實自己得什么功名,跟這些人是沒有直接關系的,他們甚至不能從自己這里拿到什么好處。這種善意往往就是一個美好愿景,期待著能從進士身上分享些福氣,讓自己的生活變好。人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愿景,有了精神的寄托,社會才不至于變成一切以力證道,弱肉強食的悲慘局面。

范進心里嘀咕著,人已經轉回鄭家鋪,還沒到地方,就能聽到喧天的鑼鼓與鞭炮聲,鄭家的小院都被硝煙包圍住。幾頭獅子在小院前的街道上扭來轉去,情形很是熱鬧。就在他駐足觀看的當口,就聽到有人大喊:“范老爺回來了,范大老爺回來了。”隨即,就有一群人圍上來拉扯他,向著院里走去。

來到這邊的,是幾個在京的廣東商人,這次在鄭家搞的慶祝,也是他們出的錢。這些商人說起來,與范進其實沒交情,甚至之前都沒有來往過。但現在范進中了進士,成了二甲傳臚,兩下便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

不管范進心內立場如何,一個廣東人得了二甲頭名,就必須關照鄉黨,保護家鄉利益,這是這個時代讀書人的先天義務,沒有選擇余地。是以對這些商賈,范進也只能笑臉相迎,好言答對。

等來到院落里,卻見湯顯祖、周進兩人都在。周進特意在國子監請了假過來,專程為范進道賀。他能進國子監讀書,全靠范進出銀子關照,因此視范進為自己恩主,見面就行大禮參拜,直被范進拉起來才算作罷。

除了他們兩個,還有幾個則是廣東這一科的舉子以及同樣考取了功名的進士。不管大家過去怎么樣,未來進了朝堂,都是廣東人就需要互相幫襯,于往日恩怨就沒必要記得。一干飽學衣冠表現得如同失散多年的親兄弟,比之湯顯祖、周進二人與范進更為親厚。

這種場合亦有其規則,同為進士的,就顯得比舉人說話硬氣,與范進也親厚,而監生就更遜色一些。即便范進心里怎么想,在這種場面上也不能不守江湖規矩,日后躋身官場,這些規則都是必要遵守的鐵律,從現在開始自然就得養成習慣。

錢采茵則抓緊時間張羅著酒席,忙的幾乎腳不沾塵。其本就是行院出身,應酬這些人很有手腕,先上香茶后上干果,不讓人等著著急,至于酒席早已經定好,稍后就會端上來。

她雖然過了氣,年紀也有點大,但是最近雨露滋潤加上心情舒暢,氣色紅潤倒是增加幾分顏色。是以在場書生對其看法倒是不惡,至于有關張舜卿的謠言,這種時刻自然沒人會提起,大家都只當那種流言從來沒發生過,沒人多說一句。

那些商人雖然出了本錢,但是在這個宴會上,卻沒他們的位置。畢竟眼下商賈的地位不能和書生比,湯顯祖就算名落孫山,也是舉人底子,不是商人所能比擬。他們來巴結范進,所圖的也是借一個進士身份搭個關系,未來好做生意方便。不會蠢到這個時候過來破壞氣氛,打擾讀書人的興頭。

兩下談了幾句,范進尋個由頭離開,直奔廚房里,果然見鄭婉正在陪著錢采茵在那里忙碌。自從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小丫頭見了范進總是有些躲閃臉紅,再有一點變化就是吃的比過去多不少。好在現在鄭家經濟大為好轉,倒不至于供不起這口飯吃。

此時見范進進來,她啊的一聲,想要走上去,又連忙退回來,學著大人的樣子襝衽一禮,“大老爺不在前面宴客,怎么跑到廚房來了。這里油煙味道重,您這種大貴人可不能在這里生受著,還是到前面去,這里交給女人就好了。”

范進看著她那努力裝成錢采茵的樣子頗覺得好笑,走上前在她頭上輕輕一鑿,“小猴子還裝起大人來了。我說過,你這種年紀的小丫頭,就該在外面瘋瘋癲癲的,不要總想裝成大人樣子。還什么大老爺,你又不是我的丫鬟,不用這么客氣的。今天家里來了很多人,肯定會擾了令尊與兄長的休息,這一點我很抱歉。沒辦法,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在廣東的時候,中了舉人,家里就要熱鬧一個月。進士比舉人更威風,雖然這里不是家鄉,但總歸會有人來求幫忙,我也不能把人都攔在外頭。能做的就是盡量做好補償,不讓你們白受累。這些商人主要是在我這里買個好,將來有事好用我的名字,最簡單的也是借我的官銜牌免稅。我跟他們說過了,讓他們關照一下你家的生意,盡量照拂著你們,這個人情他們肯定會賣。還有啊,明天我要去赴恩榮宴,就是戲文上說的瓊林宴,那個宴會本身沒什么,連好吃的都沒有多少,不過呢與宴進士每人賜宮花一朵,銀牌一面。銀牌是不能亂用的,宮花好些,回頭送給你戴著玩怎么樣?”

鄭婉方才還努力繃著臉,學著錢采茵那種成熟穩重的樣子,這時卻終于忍不住露了本相,抬頭笑道:“大老爺,真的?真的送宮花給我,不是給錢姐姐?”

“是啊,你這么漂亮,當然要戴朵宮花才好看,你錢姐姐已經老了,戴了也沒用了。”錢采茵微微一笑,端著幾個盤子去了前面,把廚房留給兩人。

范進笑道:“小丫頭,你哥怎么樣了?能說話了么?”

“還不行,大夫說還得過幾天,才能與人說話。不過人已經確定沒了危險,只要安心靜養,很快就能痊愈。多虧了大老爺那棵參。”

“還叫大老爺,叫兄長。我說過了,要認你這個妹妹,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兄長沒中狀元,不夠資格做你哥哥,所以不想認啊?”

鄭婉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范大老爺這么厲害的讀書人,我家只是個小門小戶的窮人家,哪里高攀的上?能有大老爺這樣的兄長,是我幾輩子的造化。我就是擔心這么叫了,會被人家說不知好歹,冒認官親的。”

范進笑道:“那里有這許多說辭。我說過人與人相處,最重一個緣法。大家相識相遇即是緣分,我覺得你這個小丫頭很可愛,又是另一個緣法。所以想要你當個妹妹,是發自本心,跟身份地位無關。將來或許你發跡了,還要指望你關照呢。”

“好啊好啊,等我發跡了,一定要關照范大老爺……不,是大哥哥。”

范進哈哈笑道:“這才像話么,小猴子這樣才夠可愛,比你裝大人的樣子好多了。今天這幫是讀書人,不會鬧很久。一會酒菜呢,我會預備一些好的留下來,給令尊和令兄來用,再給你點錢去買點心來吃,就當酬勞了。你呢找時間對你兄長說下,等他能說話了就找我,我有話問他,這些話很重要。”

鄭婉點著頭,表示自己已經記下了,范進這才離開,又到前面去應酬酒席。見他離去,鄭婉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腳尖在地上轉來轉去的,輕聲道:“范大哥……我知道我太小了,不過沒關系,過幾年我就會長大的。我現在每天多吃一些,就是為了快點長大,長的白白的美美的,這樣才能讓你看到我啊。到時候我就不是你妹妹了……”

范進回到前院時,大家的談興正濃,話題已經從恩榮宴轉移到了未來的分配問題上。新科進士中一甲三名是直接入翰林院的,二甲傳臚以及不為鼎甲的會元,都擁有考試進入翰林院的資格。不過這種考試不是發生在名次宣布之后立刻進行,而是要進行一段時間工作,再行考試分配。

進士本身就有品級,已經就是官員基層的一員,從理論上就該被放到地方上任職。但是這些進士本身又是一群沒有實際工作經驗的書生,硬把他們放到崗位上任職,肯定會出問題。

在明朝初立時,也認識到這個現實問題,規定除了入翰林院的進士,其他進士都要到六部進行一段時間的觀政,也就是崗前培訓。這時候的進士稱為觀政進士,還不算正式進入官場。通過這種實習工作,可以讓進士們熟悉正府工作流程,了解自己該如何工作,這樣再走上崗位不至于鬧出大笑話。觀政時期的工作表現考評,也決定他們進入官場后的命運。

這個安排本來是好意,不過時移事易,到了萬歷朝,已經與科舉的二三場考試內容一樣,從官員選拔準備變成形式化的虛應故事。進士由于靠門生座主關系組成利益聯盟,對于六部考評不在意,這一切都有座主出面搞定,不會隨便給差評。各部也不歡迎這種不安心本職的實習生,畢竟進士一堆男的,除去少數幾個眉清目秀的,大多承擔不了萊溫氏的工作,又不肯安心工作,也沒有好臉色。六部觀政已經從實習變成混時間的地方,到哪里觀政的意義已經不是實習,而是能認識什么人,或是享受什么福利。

這些文人士子自身都沒觀政過,不過有人認識一些官場前輩或是鄉親,對其中情形倒是不陌生。說起觀政來頭頭是道:

“其實所謂觀政就是個騙人的東西,無非是走個過場,虛應故事。我輩的本業還是在館選上,如今正在修實錄,玉堂用人之時,正好開館,能為庶常方算是功德圓滿。人說一甲是立地飛升,二甲就只能半路成仙,但是半路成仙也比一世凡人強的多了。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范兄既是傳臚又是會元,這館選一定是可以考中的,這是情理中事不用去想,六部么,隨便去哪里都一樣了。”

“話是這么說,可是總歸是朝廷體制,哪怕是應付,也要應付的像點了。當今六部,富貴威武貧賤,到哪里觀政總是有區別的。若是真不小心分到工部去觀政,他們那里的機密關節我們看不到,被發去和一班低賤匠戶每天打交道,那怕不是真的有辱斯文了。”

“那也比分到刑部好了,整天守著刑名案牘,卷宗文字,日子過的有什么意思?范兄你說,觀政該去哪里好?”

范進與幾人打了招呼,笑道:“這事么,我們自己說了不算,總歸要聽朝廷安排。要我自己說,六部里其實哪一部都差不多了,別聽什么富貴威武貧賤,那是他們自己對本部權衡的話,咱們一幫外人,就沒必要湊這個趣了。對他們來說,咱們不過是過客,對咱們來說,那里也不過是過路歇腳的涼亭。既然把目光放在翰林院,到哪里去觀政,都沒關系了,來喝酒要緊。”

見他如此灑脫,一干人都覺得有些慚愧,心中暗自佩服這范進不愧是能被天子賞識之人,心性非自己所能及。卻也有人覺得,范進這是故做清高,反正他有皇帝這根大腿,可能還有張相府做靠山,到哪里觀政都不會吃虧,故做姿態而已,心里想法各不相同。

此時,在紗帽胡同張府之內,六部侍郎幾乎盡皆在此,圍繞這次新科進士觀政的搶人大賽,正式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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