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二百六十五章 門生與座主(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門生與座主(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門生與座主(上)

全能修煉至尊

范進的人進了城,最先去的地方自然是鄭家,離得遠遠的,就能聞到從鄭家飄出的味道。說實話,雖然炒肝是范進發明出來給鄭家父子翻身的食物,但再怎么樣,也只是小吃的范疇,與保明寺內吃的那些美味珍饈甚至是上方御膳是不能比的。而且炒肝準備階段的味道不算太好聞,香氣也就是那么回事。這就像鄭家的小四合套不管如何用心整修,也比不上保明寺氣勢恢弘,大氣磅礴一樣。

可是聞著炒肝的味道,看著這小小的四合套,范進的心里就覺得一陣踏實。仿佛前段時間那美酒美食如花美人隨手可得,名門貴女也可以任自己予取予求的生活就是一個美麗的夢,只有眼前一切才是真實的。

行色匆匆的行人,臟兮兮的小孩子,比之紅墻綠瓦貴女美人更有生活氣。那幾個一臉土滿手臟的孩子捧著雜面干糧守在鄭家附近,聞著香味咬一口干糧。這種味道對范進來說不大好聞,對于這些窮人家的孩子而言,就是最美的味道。

等來到門口,就見到鄭家丫頭小大人似地叉著腰站在門口,呵斥著對面一個瘦弱的小男孩:“離我家遠點!你看你多臟,還敢我們家門前湊,回頭人家以為我家炒肝被你碰過了,誰還敢買啊?”

“不……不是,我是想……”

“你是想聞著味就干糧是吧?美的你。遠點站,真是的,一點眼力見沒有啊,要飯還得會要呢,你連話都說不利索你什么你啊?”

“臭丫頭,你又開始不洗臉了,跟個煤球似地訓人很好玩是吧?小孩,別怕她,你往那邊站點,她再敢訓你,我就訓她。”

男孩抬頭,看看高大的范進,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連忙倒退著:“老爺……您是位老爺……”臉上恐懼的模樣仿佛是見到了妖怪,后退幾步轉過身,便一溜小跑地跑的沒了影子。

女孩這時已經沖過來,拉住范進的衣袖道:“范大老爺……不對,現在是范大會元了。你這次是回來拿東西,還是不走了?”

“不走了,我的事忙完了,回來住了。順帶再教你哥做點別的吃食,不能光是炒肝”

“太好了,范大老爺回來了,會元老爺回來了!”小女孩興奮地跳躍著,一路跑向了內院,看神情仿佛已經把范進當做了自己家里人。范進也注意到,鄭家的院落與自己離開時有了些許不同,大門外多了很多炮皮,之前應該是放了許多爆竹。在門框一左一右多了兩張紅紙,上面貼了一副楹聯:“禹門三激浪,平地一聲雷”。

這原本是某省舉子中了狀元,貼在會館門首的,貼在鄭家有點不倫不類。不過鄭家本就不是書香門第,犯這種錯誤,沒人會去挑刺,也沒人跟他們一般見識。

聽到范進回來的消息,院落里的人也都迎了出來,向著范進道喜。小姑娘興奮地抱出了一盤又一盤的鞭炮,在門首擺開一字長蛇陣,粗略估計也在十萬響上下。擺好炮仗的小丫頭拿著鞭桿子香要去點藥捻,結果香被范進一半手奪過來交給范志高,雖然如此,小姑娘并沒覺得委屈,反倒是笑的更歡。

在鞭炮聲中,范進與自己家的仆人,兩下互相敘述了一下分別情形。彼此倒是都沒什么大事。發榜那天,有報喜的到鄭家,通知了范進高中會元的消息,范志高代表范進賞了十兩紋銀。其后就是有幾個請貼送過來,不過言辭不算十分懇切,屬于去不去兩可。至于張居正那,對范進這個會元不聞不問,沒什么消息過來。

鄭家這面也一切安好,范進提供了本錢和創意,鄭國泰負責出力氣,偶爾范家的仆人也會幫把手。目前鄭家的小吃已經有了固定食客,收入雖然不算太多,但細水長流,已經看到了希望。

一到京里范進就發現,前世自己喜好的本地食物現在大多還沒出現,給自己留下了很大發展空間。一個舉子總不能到街上擺攤賣鹵煮炒肝,這種事必須找個代言人。

到范進現在這個地步,擺小吃攤賺的錢他已經看不到眼里,也沒多大幫助。他推行這些食物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自己口腹之欲,另一方面,也是做一個嘗試,看看后世那些京城美食,在眼下是否能被四九城爺們所接受。如果能,自己才能進行接下來的行動,在京師開設大酒樓。

炒肝這種食物技術難度不高,范進教授了鄭家人之后,又通過李氏以及錢采茵等人的關系做了下推廣,在初期造勢上來講,基本沒有哪家小吃能與鄭家頡頏。畢竟要不是范進的面子,李氏怎么可能替這么個食物去說話。

但是市場打開是打開,能否立的住,關鍵還是要看自己。人情面子只能維持一時,維持不了一世,東西不好全是枉然。范進嘗過鄭家人做的炒肝,跟他前世吃的相比,不算是好,跟那些百年老店老字號比不了,但是也算是中等,就是不知眼下在大明如何。

其實從明到清,不管朝代怎么變化,人的飲食習慣上,差距不會特別明顯的改觀。能在清朝大火的食物,在明朝怎么也不會差勁到哪去。而且比起京師的高物價來說,炒肝經濟實惠,也著實符合百姓需求。

鄭承憲身體不大好,不能親自操作,現在主要是范進的兩個仆人幫忙準備,鄭國泰負責銷售。這個本來不怎么著調的年輕人,在范進和他談了一次之后,多少算是有點改善。至于是范進的話術好用,還是東廠的惡名好用,卻還無從判斷。

在范進高中會元的消息傳開后,炒肝的生意就更好做了。畢竟鄭記炒肝的招牌是范進手書的,還有他的落款。那筆龍飛鳳舞的大字,本就讓人看著痛快,現在有了會元的頭銜后,這四個字身價頓漲百倍,不少人單純就是為了會元的頭銜,也要去嘗嘗這號稱沒心沒肺的食物。

鄭承憲見了范進就要跪,范見連忙攙住他。“鄭老爺子,您這是做什么。”

“范老爺,您是小人全家的大恩人,小人真不知道該怎么報答您才好。先是幫小人保住房子,接著又是給小人這個安身立命的手藝,有了這炒肝,國泰不會挨餓,家里也有了收入。這段時間,連累二位貴仆出力,又連累范老爺名聲受損,大家萍水相逢素無交往,您就為小人做了這么多,實在是……,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報不了您的恩情。就讓小人磕幾個頭,心里也安生些。”

“您別這么客氣,無非就是舉手之勞,咱們住在一起,也算是緣分,您可千萬別客氣。有什么困難,只管說,力之所及,定鼎力而為。”

關清道:“東家,這還有個有趣的事,那個叫周進的山東學子,他也來幫著賣過炒肝。雖然他是書生,拉不下臉來做生意,但是卻愿意幫著記帳算帳,說是要報答東家的恩情。”

范志高道:“那是應該的,九叔為了他的功名,花了幾十兩銀子,他又沒有漂亮的妹子來給九叔暖腳,做這些事是應該的。對了九叔,那位錢大家還派人來找過你兩次,以為九叔生病了,后來才知道你是有事外出,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要不要去看看?其實要我說,幫錢大家也比幫周進好啊,錢大家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模樣還湊合,周進有什么?”

“應該你個頭!”范進飛起一腳把范志高踢的跑向廚房,與鄭承憲寒暄一番,說道:“我今后不知道是什么安排,如果放的是京堂,自然還要住老人家的院落。如果是外任,就要搬走。那些潑皮如果再來鬧事,您就只管找徐小野出面,再不行就去保明寺找一位李夫人,就說是范進的朋友,她會幫你的。”

“范老爺想的真周到,小人先謝過了。您真是我一家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所有的地方您都想到了,可惜我家境如此,實在沒什么可報答您恩德的,只能多燒幾柱香,多磕幾個頭。范老爺放心,您一定能放京堂的,您是會元,那是一定要入翰林院的,再過些年,您就可以像江陵相公一樣當宰相,那時候您就是南海相公了。”

鄭家小丫頭在旁手舞足蹈道:“范大老爺當了宰相,那咱家是不是也可以叫相府了?到時候我來當門子,誰想進咱家,先得給我紅包。”

范進笑道:“小機靈鬼,到時候一定用你當門子就是。不過啊,你是空歡喜了。入翰林院的是狀元,不是會元。殿試的日子還沒到,能否中狀元誰又說的好了。”

“會試都中了頭名,殿試一定是頭名。可惜……桂姐就走了,要不然今晚上能讓她做幾個菜,給范大老爺賀喜。”

范進搖頭道:“菜就不必了,我今天要去拜見恩師,晚上就不在這吃了。志高,你去跟我準備禮物,咱們拜門去。”

對于拜同年,范進沒什么興趣,這幫人里真恩能夠拿自己當朋友,未來能給自己提供幫助的,只怕也找不出幾個。可是座師房師,這些是必須要拜見的,不拜他們就沒了規矩,整個官場上就沒了立足之地。

范進座師就是張四維與申時行,而房師則是專治春秋一經的翰林院庶常文志達。雖然座師地位比房師尊貴,可是眼下時辰不早不晚,去座師那待不了多久,是以就只好先房后座,把晚飯時間留給座師。

酸翰林窮給諫,詞林坊局官在大明官場中清貴第一,但是沒什么額外收入,光指望俸祿過活日子過的很是艱難。李氏介紹他的時候也專門講過,文志達家境貧寒,身體又不怎么好,在京師光是看病吃藥就花費無數,四處拉虧空。不算別處,大乘教這邊的債就欠了近三十兩。

其學問固然是好,可是在官場上沒什么奧援,前途一片黯淡,不出意外,也就一輩子當個清流沒有升遷希望。范進只要封個四兩銀子的贄敬,就算是綽綽有余。乃至日后官場上,到底是老師關照學生,還是學生關照老師,都很難說。

對于這樣沒前途的,范進也就是走了過場,出門之后,就直奔了張四維的宅邸。這個時間,中試舉人都要來拜座師,張、申兩府門外少不了人。弟子拜門生,向來由側門進,范進將名刺遞上去,又很送了些錢。門子對范進就極客氣,把他讓到偏門,向他交了底:

“老爺有話,自己是替天子選棟梁,不是為自己招門生,大部分前來拜座師的都只說了兩句話就走。現在里面的,是沈懋學等幾個浙江學子,他們待的時間略長了些,請您等一等,晚飯是一定要留范老爺的。”

范進嘴上寒暄著,心內卻在轉著自己的念頭。由于前世接觸過張居正的一些有關記錄,于是對張四維多少有些了解。范進對這個看法很差,從心里很鄙夷其為人。

在范進看來,張四維為人兩面三刀,善于逢迎,自身沒什么信義可言。在高拱時代,其得到高拱庇護,到了張居正時代,又被張居正引為心腹,乃至自己死前還推薦張四維接掌首輔希望其護持一干江陵黨。可就在其接首輔大位之后,果斷向天子輸誠,對江陵黨人展開全面清算,最終導致整個江陵黨覆滅。轟轟烈烈的萬歷新政,也因此劃上句號。

這種人能夠周旋于各方勢力獨善其身,自然有著過人之長,但是其人品卻絕對不可信任。就像當下,表面上看他不搞門生座主那套,在天子和首輔面前都能得一個無私之評。實際上,更可能是奉行寧缺毋濫原則,不收那些泛泛雜魚,只重點培養他認為有用的人,形成真正堅固的聯盟,希圖日后這部分弟子為自己所用。

范進的利益跟張四維不在一起,也不喜歡他這種為人。當然,他不會白癡到因為討厭這個座主就這科不中試的地步,只是未來與這位座師之間該以什么態度相處,又該保持怎樣的距離,是他需要考慮的事。

自己既然要做張居正的女婿,注定和他不是一條道上的。但現在反目,又明顯不是時候,總不能現在告訴張居正,張四維是個奸詐小人,你這么信他,他轉頭就會賣了你。想想也知道這樣的舉動除了被當二缺沒有任何價值。

每遇文王講禮樂,每遇桀紂動刀槍。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有什么樣的座主,就有什么樣的門生。范進心內暗自拿定了主意。

就在此時,一陣說笑聲傳來,一個雄厚有力的聲音道:“君典,人們都說浙江文風昌盛多出賢才。為師卻知道你們浙江學子讀書如何刻苦,一身才學皆是苦讀而來,無半點取巧之處。做學問,正該如此。今后好好讀書,有什么不明之處就來找為師,我們一起商討。”

范進知道這必是張四維送徒外出,連忙起身,這時那朱紅正門緩緩開啟,幾名學子在前,一名中年官員在后走出大門。范進在側門看著,心知這中等身材儀表堂堂胸前錦雞補服的就是張四維,于其而言,似乎補一只老虎才符合他的身份和為人。人說與虎謀皮,今天自己則是以虎為師。

既然總歸要面對老虎,就要拿出面對老虎的態度,范進臉上泛起了燦爛的笑容,神清氣爽,人畜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