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二百零六章 慧劍斷前緣(下)

第二百零六章慧劍斷前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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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的身體不好,經常生病,家父讓我學劍,其實最早是希望我強壯身體少生病患,而非讓我與人爭勝負。可是小弟這個人生來是個不喜歡服輸的性子,既然學劍,就想學出個樣子來。曾經一度癡迷劍道不可自拔,乃至于因為練武過勤反倒傷了身體,直到家父動用家法,才讓小弟不得不中斷了修煉。”

自院落出莊的路上,兩書生并肩而行,劉勘之方才那一劍之威雖然厲害,但自己卻也付出了不小代價,連續咳嗽了好幾陣,才能繼續交談。

“小弟習武時急于求成,用力呼吸的方法不對,雖然出劍時很威風,但是對自己的身體卻是有害的。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這劍我輕易是不能出的。抓賊的時候有那么多衙役官兵,自然輪不到我臨陣。平日也是有那兩個仆人代勞,我這劍更像個裝飾品,是以親近如張二哥,也都以為我不會武功。”

范進點頭道:“其實我也以為劉兄不會武功來著,直到你方才出劍……我必須說一句,你嚇著我了。”

劉勘之一笑,“范兄當然談笑擒賊,卻不曾想也有怕的時候。你就不怕,小弟因妒而出手,把范兄給殺了?”

“劉兄既然處處維護刑名,自然不會隨意殺人,那與律令相違,我相信劉兄,不是那樣的人。”

劉勘之看看范進,“你這張利口,倒是與小妹很相配,其實方才小妹說出氣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兩個越來越像了。這大概就是緣分,小妹不喜歡居于人下,便有你這么個出色的書生出現,又肯在她面前俯低做小,這才是老天幫忙。”

“劉兄,與其說是老天幫我,不如說是你幫我。小弟與舜卿相識未久,比不上你們青梅竹馬之情。但是你屢屢犯她所忌,又在關鍵的時候不出現,我其實覺得,是你想要放手的。”

兩人離開花莊已經有一段距離,幾個徐家的人遠遠跟在后面,距離拉的很開,想來這邊說什么話,那里都不會聽見。劉勘之長出了一口氣。

“我和小妹兩小無猜,所有長輩都認為,將來我們會成為一對,說句實話,小弟曾經也是如此認為。若說我的心思,自然是歡喜,畢竟小妹才貌雙全可稱良配,但若說十分歡喜也談不到。我說過,我這個人不喜歡居于人下,人稱我有三絕,我自己卻恨自己不能成為十絕百絕。那日比簫不敵范兄后,我特意讓人買了管紙簫給我,想要找時間便尋名家學藝,一定要在紙簫上贏過范兄才甘心。我不喜歡有人強過我自己,尤其是女人!”

他直言不諱,“小妹的性子范兄也知道了,她或許會為我做改變,或許不會,而小弟的性子,也不會向女人低頭。兩個人針鋒相對,我肯定是這個樣子不會變了,如果她也不肯做出改變,那我們將來的生活,就會很艱難。”

范進點頭道:“我明白,兩夫妻過生活,不管多恩愛總要吵架的,如果都不肯服輸,肯定會有的難過。不過你們也認識這么多年了,難道就為這么點小事,就分開?”

“并非如此。我其實想過,可以一點點教導,讓小妹明白道理。她自己也是大家閨秀,自知出嫁從夫之理,不會一直刁蠻下去。可是直到這次進了江寧,才從老父處得知一個消息,家父已經正式決定,和張江陵絕交。”

劉勘之看看范進,“范兄是知道輕重的人,自然明白,這樣的事,不能亂講。”

“這個小弟心中有數,只是不曾想到,事情會演變如此。不知舜卿以及張二兄那里,是否得到消息?”

劉一儒與張居正私交甚篤,乃至于公事上發生分歧后,亦不曾惡了交情。從劉一儒聽到斷交的消息,范進著實是吃了一驚的。這種級別的人物,結交或斷交,并不能單純看個人好惡,背后牽扯到的東西,往往是若干團體的利益所在。

劉一儒雖然被趕到了江寧,但自身在官場上仍然有不小的號召力,尤其是在刑部這個體系內,頗有些影響。他與張居正斷交,無疑是在釋放著某種信號,于張居正未來的工作,肯定會產生影響。

劉勘之搖頭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言,那封絕交信除了張世伯,大概其他人是看不到的。等到二兄他們到了京城,或許就會知道。另外,家父為我選了門親事,乃是貴州巡撫嚴公直的孫女,人雖然不算絕色,但亦是佳人。嚴翁家教甚嚴,嚴小姐自幼學習閨訓,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執掌中饋侍奉相公,都是極出色的人選。”

決裂,徹底的決裂。連兒女親事都要否決,便是不留余地的切割。范進看著劉勘之問道:“劉兄,你自己的意見是?”

“我的意見……重要么?”劉勘之苦笑一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幾時需要問過我們自己。這是兩家人的事,不是兩個人的事。算我堅持娶小妹,等到過門之后,一家人也沒法相處,小妹也不會歡喜。”

長嘆了一聲的劉勘之看著范進道:“我和小妹從小一起長大,如果說我們之間沒有感情,是騙人的話。從小到大,凡是她想要做的事,我都會支持,即便口頭上反對教導,私下里我也會幫她達成心愿,甚至出手為她抹平手尾。她與范兄相交,小弟心中不樂,但不加阻撓,就是為了讓她開心。到了現在,我也同樣她可以快樂的接受另一個男人。不瞞范兄,小弟其實想過,不顧一切與小妹成親。可是家父帶著小弟在城里走了一圈,看了看那些饑民,又看了天花莊的卷宗,爹讓我做個選擇,是要兒女私情,還是要為國出力。如果我娶了小妹,爹會向朝廷請求,讓我蔭補做尚寶司少卿。我們官宦子弟想要蔭補那樣的官職很容易,可是到了那個位置上,基本就注定無法升遷,就是個寄祿之地,一生再無作為。如果我想要為這些百姓做事,改變他們的生活,盡自己的所能讓他們過的更好一些,就必須揮慧劍,斷情絲。當時我看到那些奄奄一息的百姓,那些隨時可能餓死凍死的孩子、老人,便明白自己該怎么選,讓我為了個女子而放棄自己的前途,小弟也做不到。”

“再說小妹的性子,是需要男子哄她敬她,拿她當神來拜的。我想要為這個天下做些什么,這個目標很大,也很難做到。我由于小弟所在的位置,可以接觸到一些普通人接觸不到的東西,看的或許更清楚一些。我們大明江山,不像看上去那么太平,于光鮮表面下,藏著太多隱患,一旦發作起來,可能是要命的!要想改變那些東西,便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片刻不停,時間也未必夠用,我又哪來的時間精力,去陪她吟風弄月,哄她歡喜?”

“范兄你的出現,或許當真是上天安排,你的性子好可以容忍她,也有大把的時間陪她花前月下哄她歡喜。這次花莊的事,說實話,我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但是你肯,所以終于可以放心的把她交到你的手上,就像是一個兄長把妹妹交給另一個男人,心里不好過,很想打那個男人一頓,但還是會把人交出去。”

范進看看劉勘之,行了個禮道:“倒是小弟有些誤會劉兄了,千萬見諒。”

“不必多禮。你回去以后不要對小妹說實話,免得她心里還有放不下的地方。范兄是個豁達之人,不以我們過去相交為芥蒂,這是好事。但夫妻就是夫妻,兩人之間不該有第三人存在,即便是一個好兄長,于你們夫妻之間也是多余之人,不必出現。你只告訴小妹,劉勘之目高于頂,不會中意于一麻面女子,讓她認定我是個壞人就好了。這樣,對你們兩個都是好事。你看今天她對我的樣子,雖然和善卻不親近,那種距離你也感受的到。這樣對你們夫妻的感情最好不過,讓她誤會我,總比讓她難過好。”

“這對劉兄不公平。”

劉勘之一笑,“或許對范兄也不公平,小妹有多刁蠻你是知道的,等你們兩個在一起之后,你怕是一輩子都要被她欺負了。而且我雖然做不成她的相公,一樣是她的兄長,你如果敢欺負她,我不會答應的。剛才那一劍你也看到了,我雖然身體孱弱,但總是能揮五六劍,把范兄打的落花流水自問不成問題。”

范進苦笑道:“這么說,我是注定被你們兩兄妹欺負了。你剛才揮劍,就是示威來著?”

“一半一半,另一半原因是要給別人看,不能讓他們覺得劉勘之是個無能之輩,即便是自己看不上的女人,被其他男人奪了去,也不能無動于衷。做做樣子,證明我很生氣,然后把你嚇住,這就夠了。人生在世,總是要顧幾分顏面,這點虛妄,我是看不破的。另外就是和你說說春香的事,我其實知道,我帶不走人。之所以帶人過來,就是想看看小妹到底怎么樣,魏永年這個琴獸!”

劉勘之咬著牙念出這個名字,“我會留兩個人給你們,表面上看,是我不甘心退讓留的耳目,監督你們不許亂來。其實那兩人是刑部大牢里心腸最狠,也最善于用刑的衙役。他們知道如何讓人受盡痛苦卻又保持清醒還死不了,有他們在,足夠魏永年消受。他竟然敢對小妹下手,若是在我面前,我便一劍先把他變成閹人!”

冷風吹起,看著劉勘之的態度,范進也下意識地把腿并了并,心道:這劉勘之看起來溫文爾雅,狠起來竟是這么嚇人。從他的語氣里,可以感受到,其對張舜卿心里依舊有情。只是把這種感情用理智壓抑住。

范進問道:“既然劉兄如此想,何不把話說在明處?”

“讓她想著我的壞處,比讓她想著我的好處要好,我在江寧故意冷落她讓她生氣,就是為了讓她恨我怨我,這總好過思我念我。我身為兄長,昨天晚上小妹遇險卻不能相救,實在太過失職,所以今天讓小妹落我的面子,也是對我最大的懲罰。畢竟這是我少數幾次輸面子給女人。”

“劉兄,其實我不介意和你公平競爭。”

劉勘之笑了笑,“范兄真乃趣人,說的東西我很多聽不是很明白,但覺得有道理。將來與小妹在一起,她一定很歡喜。男女之間的事,哪來那么多公平,誰得到就是誰的,公平競爭這種話就不必說了。我把你叫出來,一是跟你說清楚,讓你放心。二是要向你解釋,我和小妹之間雖為青梅竹馬,卻素絲未染,恪守禮法。我爹那個人很古板,如果我有絲毫逾矩之處,早就被打斷了腿,所以范兄請放心,我今后也不會介入你們的生活。三是告訴范兄,我通過刑部的關系找了條船,可以載范兄與小妹進京。我會把船主的消息給你,你只對小妹說是你自己聯絡到的就好。你還是要進京考功名的,畢竟小妹不能加個舉人,這一科中個進士回來,才有美好姻緣。”

范進一一點頭,朝劉勘之一拱手,“劉兄高義,小弟銘記五內。”

“兄長送小妹出嫁,總要做點什么,這點事亦是舉手之勞。你回去好生陪著小妹,如果……我是說如果,她的臉上真落下什么瑕疵,你也必須娶她。否則的話……”

“我知道,我躲不開你劉兄六劍奪魂的。”

“知道就好。”

劉勘之說著話,解下腰間配劍遞到范進面前,“這口松紋古劍,雖然不是什么上古神兵,卻也是當初刑部從一個大盜身上繳獲而來。那大盜是綠林中有點名號的角色,圍殺他很費了番手腳。這兵器既是他的愛物,自然鋒利非常,小弟那一劍之威,有一半也要借它的鋒利。”

范進低頭看去,見這劍身長有三尺,形制古樸,看上去倒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劍鞘上裝飾有七顆寶石,劍柄處既有金絲亦有寶石鑲嵌,不算鋒利只說價值也非同小可。他猶豫道:

“這……不大好吧。君子不奪人之愛。”

“我說過,我帶不帶劍純粹就是裝飾,沒什么用處。而范兄手上有一件利器,才能更好地保護小妹,今后就讓這柄劍代替我,陪伴你們保護小妹安全。我與范兄義氣相投,今后依舊當范兄是知己。如果有機會,也許我們的后輩可以結親,大家可以做個親家。”

“這機會一定有的,咱們一言為定。”

劉勘之笑道:“我看范兄的信,才知小妹得的不是真天花,但是進過莊的人想出去,總是費些力氣。手續我已經弄好了,你只說是你的功勞就好。不過要范兄受點委屈,先要向范兄賠個不是。”

“委屈?什么委屈?”

“我說過了,一個兄長把妹妹交到另一個男人手里,即使明知道這是早晚的事,心里也會不痛快,想要揍那個男人一頓么。所以……留神!”

劉勘之話音甫落,腳下忽然一動,人直欺向范進面前,不容范進反應過來,一記重拳,便已經砸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