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的眼中只有她(上)

第一百八十九章我的眼中只有她(上)

花莊需要的土地不少,還要有現成的房舍,更為關鍵的是,由于天花病毒自身頑強的生命力,這個莊子住過天花病人就不好再做他用。要專門拿出一個足夠大的莊園來單獨做花莊,除了衙門,也只有魏國公這種大土豪才有能力辦的到。

魏國公這種世代勛貴,其名下的田莊數量驚人,江寧城里城外,都有徐家名下的田產莊園,以及建立起來卻很害臊去居住的別墅。想要找一處出來,倒不是辦不到。只是魏國公不是慈善家,讓他為江寧鄉親父老貢獻一塊土地肯定辦不到,但眼下關系到六小姐,這就不一樣,尤其是沐夫人,她為了這個可憐的女兒兼外甥女出錢,并不是為難的事。

得知花莊的情形后,那位同來的總管徐安對張氏的建議雙手支持,當即表態,家里可以拿一塊地出來做花莊用。現在的問題在于,衙門那邊能否得到批準。只要那邊點了頭,自己這邊沒什么問題。

徐安能被派來擔任談判代表,自然有過人之能。整個徐家在江寧的產業,其全都了然于胸,不需要看帳本,就可以一一介紹。初步商議,就選了離城三里左右的一處莊園。

那里原本有徐家的一處菜園,前代家主徐鵬舉巡查產業時,發現菜園附近有個土丘,立刻命軍兵開始挖掘。當地人上前勸阻,說那是墳丘,不宜驚動死者,可是徐鵬舉鐵了心要挖誰也攔不住。結果土丘之下果然發現一座墳墓,而且墓藏甚豐,光是挖墓的所得,就讓魏國公府發了筆橫財。

盜掘墳墓的事,本來很有些惹眼,但是事發之后,有江寧宿儒檢點墓藏得出結論,聲言那里是南宋權相秦檜與其妻王氏之墓。奸佞之墓,挖了也就挖了,尤其是徐鵬舉挖,更是天公地道。

徐鵬舉在當時被傳說是岳飛轉世,這種盜墳行為,就成了天命報仇。其將墓中骸骨扔到水里,將墓穴平整之后,就在那里擴建了莊園,與原來的菜園合并,成了他夸耀自己天命,順帶跑馬演武之所。

徐鵬舉于武事并不熱中,心血來潮去了幾次之后,就不再涉足,那片莊園占地很大,但是使用率不高。徐邦瑞與徐鵬舉不和,連爵位都差點被老爹奪去,所以接任魏國公后,對那片演武場更不過問。菜地農田那點收入,魏國公也不放在眼里。為了自己女兒,改為花莊也不心疼,至于現在生活在那里的農戶就顧不上。

由于那片地方始終在維護,且有佃農耕作,不管是房屋質量還是面積,都比現在那花莊強的多。何況在那附近還有徐家的產業,隨時可以派人監查,郎中去看病人也比原先的花莊方便。各種硬件環境都很符合張氏需求,唯一的難處,就是官府的態度。

張氏這里做了保證,徐維志就相信她肯定可以做到,連忙道謝而出,說是回府去和父母報喜。等到他出了府,張嗣修的臉色就難看起來:

“小妹,你瘋了?我說三弟不成話,沒想到你更不成話,居然敢去花莊?你不要命了?我帶你出京,是要你進京見爹的,不是要你送死的。你為六妹著想我不反對,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命來拼。你明天就上船進京,這里的事,我來安排。衙門的交涉也好,還是花莊的事也好,我來辦,你就不要多管了。”

少女搖頭道:“這事二哥只怕辦不了。牽扯的事情太多,二哥的性子只怕會把事情搞糟。我如果不去一趟花莊,又怎么知道那里會是藏污納垢之地?若是六妹真在里面受了什么損傷,你我又該怎么向魏國公交代?別忘了,那事里你可是中人!”

“他們不敢的。這些人又不是傻子,最多是找些小門小戶的人下手,夠身份的人他們不敢動……”張嗣修吸了口氣,又道:“再說得了天花能不能活下來還在兩說,其他的事誰管的了?你別以為你管了這事很威風,你知不知道你這有多危險?一旦那天花……”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和任何人都沒關系,二哥就不必多言了。其實今天你們該感謝范兄,沒有范兄在花莊護衛,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那些人不認識我,等到我看出端倪,即便搬出家里的名字,怕也震不住他們了。”

“堪之兄的人馬不是已經去了?”

少女冷聲道:“劉兄心里裝的是大局,他的眼睛大,未必看的見我,把性命交到他手上,我可是不大敢。走肯定是要走,但是要在花莊的事料理完之后。我答應了六妹,要讓她早點離開那鬼地方,做人不能言而無信,在事情未完之前,我哪也不去。”

“小妹!”張嗣修搖頭道:“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這樣吧,我讓手下人去請郎中了,一會郎中來了,你且讓他看一看。”

“天花沒發病的時候,是看不出來的。如果真那么容易診治,就不會泛濫成現在這樣了。我自己會小心,如果我真被傳上天花,是我命數使然,也絕對不會拖累兄長就是。春香,跟我回房,我要給衙門寫信。”

見她轉身離開的樣子,張嗣修忍不住跺腳道:“偏這個時候犯脾氣,真是的……這下麻煩大了,想走都走不成了。來人,備轎!”

張懋修道:“二哥,去哪里?”

“你說去哪里?當然是幫她把事情做完了。你沒聽到小妹說,這事不做出眉目,她不會離開江寧。我們能怎么辦?當然是幫她把事情徹底了結才是。我這就去拜訪幾位世伯,讓他們幫著游說一下,把移莊的事批下來,免得耽擱時光。說起來那幫人也是不成話,把個花莊搞成那副樣子,也不怪小妹要生氣。”

閨房內,春香已經忍不住,連打了十幾個噴嚏,張氏看看她,“你染了風寒了。范兄給我抓的藥,你可以吃一副,免得病的厲害,被人當成天花。”

春香被這天花兩字嚇得一哆嗦,幾乎將懷里抱的文具掉到地上。“不……我沒得天花……”

“看你那副樣子。”少女冷哼道:“六妹的花我看了,是珍珠痘,在天花里算是頂輕的那一種,并不怎么傳人。而且我們離的那么遠,還戴了面紗,怎么會得什么天花?看看你這膽小的樣子,滾下去抓藥睡覺吧,我這里的事不用你管。”

春香磕頭退出去,少女自己將筆提起來,腦袋里卻是一陣眩暈。身體終究是還沒痊愈,今天一天既累又冷,人的身體自然要受一些影響。而比之身體所受創傷更為嚴重的傷害,則來自心靈,以及那位自己曾想要與之相守終生的男人……

曾幾何時,她也認為男兒就該志在四方,以家國天下為己任,方是大明的大好男兒。可是直到今天劉堪之對自己直訴衷腸,少女才發現,之前自己根本是想錯了。

不管巾幗須眉還是紅顏宰輔,這些恭維話自己平日很喜歡聽,心里也認定自己確實是那等人。可是直到今天,親耳聽到男人嘴里的那些話,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騙自己。今天,這個謊言被戳破了。

提著筆本來是想寫一封書信,把花莊里的齷齪寫出來,再寫出魏國公愿意提供新莊園的誠意以及那里的環境,包括后續的管理方法,兩下比較,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新的花莊比舊的更好。

向衙門施加壓力,以談判的方式實現彼此妥協,最終讓對方低頭。如何保證不過度,又能讓衙門感受到其中的力量與壓力,在不傷交情的前提下,實現自己的訴求。

這些東西少女本來掌握的極為嫻熟,在一路上,腦海里也對該怎么處理這件事打出了草稿,只要下筆就可以了。可等筆提在手里,那些早想好的語言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少女腦海中縈繞不去的,只有兩張面孔,和他們不同的樣子。

毋庸質疑,兩人都很優秀。從公正的角度看,其中一人也沒有做錯什么。他的志向和抱負,可能比另一個男人來的更為遠大,才學也可能更好一些。畢竟兩人的出身不同,看的高度也不一樣。從日后成長潛力看,也是與自己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劉兄更合適一些……可是……

“你的眼里有天下,胸中有蒼生。他的眼里心里,卻盡都是我。只有我沒事的時候,他才會去管那些人死活。這種人平時說起來當然都認為不夠好,可如果是那個被他惦記的人怎么想,就是另一回事。劉兄,你知不知道,你搞錯了一件事。我張舜卿也是個等閑女子,不是真的刀槍不入啊。我也想要個疼我愛我的相公,我也想找到一個一心對我好的男子啊……這可讓我怎么選啊。”

雖然少女對兄長發了話,可是張氏兄弟不會真因為妹妹的反映,就對范進有好臉色。即便是張懋修對范進的態度,都很有些冷淡,甚至可以說有些敵視。范進也明白,這不好怪人家,實在是自己這事辦的有些過分。等回到房里,吩咐著兩個仆人收拾行李,隨時作好被趕出去的準備。見兩人嬉皮笑臉的樣子,范進笑罵道:

“你們兩個夯貨,都要被人掃地出門了,你們還笑?”

“九叔啊,其實掃地出門也沒什么不好啊。你與小公爺是好友,到他府上借個房子不費力么。再說我們有這么多銀子,就算包一條船到京城也有多了,怕他個鬼啊。我現在倒是盼著他把咱們趕出去,只要一趕,我就大聲哭,再找個機會撞到他家門上。就說是被打的。到時候那位大小姐知道,一定會覺得我們很可憐對不對?女人么,心最軟了。一可憐我們,心里就會向著我們,到時候反倒對我們關照最多。其實關照不關照沒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就會多來看九叔,看來看去……”

關清道:“范志高,你不是一向自稱老實人么?我看你可一點也不老實。”

“關大哥,這你就不懂了。我要是從頭老實到腳,現在就和你一樣打光棍了。當初我就是裝著給我那老婆家里修房子時摔傷,又不要賠償,她就覺得欠我的,沒事就來看我,一來兩去熟了,找個機會就把她那么一抱……”

范進道:“得了,你再說下去,留神破的不只是頭。你聰明是有的,不過要用對地方。就你這面向,十足一個老實人,要發揮這個特長,讓大家都以為你老實本分,接下來才好辦事。放聰明點,跟宰相人家打交道不比在村子里,腦子一定要靈活。”

關清臉色有些陰沉地看著范進,忽然冒出一句,“老板娘那里……怎么說?”

范志高道:“什么老板娘啊?你別亂說好不好?搶錢梁就是九叔的好朋友,他們兩個沒什么的。你這樣亂講,對九叔名聲有妨礙的。”

范進道:“范志高你給我閉嘴!關清問的沒錯,我是他老板,三姐當然是老板娘了。做人要向關清學,首先就要講義氣。不能為了自己,就出賣朋友親人。關清你放心,我不會對不住三姐。她也明白我的難處,知道我這次進京,怎么也會找個大婦回去,否則家里不成話,我娶妻這件事她是支持的。至于張小姐,她人不錯,涵養也好,不會做一些妒婦的行為,三姐將來與她一定會相處得很好。我之所以選她,也是因為她確實夠聰明,夠優秀。知道怎么與人相處。我不會娶回家一個母大蟲,搞的家宅不安,更不會讓跟我一起吃過苦的女人受委屈。”

關清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他也明白范進說的是道理,梁盼弟不論如何,都不可能成為正室。只是想想張家的權勢,以及張小姐自身的氣場,又忍不住為老板娘擔憂。自己這些人江湖格局,真對上宰相人家,那還不是被人家輕松就給碾過去的命?

他過了一陣,才問道:“劉堪之劉公子和張家門當戶對,與張小姐本人也是至交,恐怕事情沒那么容易吧?”

范進一笑,“山人自有妙計,你就不必管了。劉堪之……講做學問呢,就是他厲害,可是講怎么討好女人呢,他還差的遠呢。現在這面墻已經快倒了,你說我不過去踹一腳,再掄幾下鋤頭,可對的起老天爺?”

范志高也笑道:“是啊,九叔對付女人最厲害了,你只管跟著看好戲就是了。等將來張大小姐成了咱們當家太太,大家都有好日子過。張江陵的女兒啊,隨便寫封信,說不定我們也可以當官,到時候穿著官袍回去多威風。你看看我,戴上紗帽穿上官袍,是不是也英俊多了?”

眼見范進此時已經來到桌前,鋪開文房四寶準備寫字,范志高問道:“九叔,你也要給衙門請愿?”

“請個鬼的愿!請愿有用,花莊就留不到今天了。給衙門施壓,讓花莊換地方,張小姐他們的事。我要做的,是幫她把沒想到的事想全。劉堪之的眼里有天下,我的眼里只有她。倒要看看,最終是誰贏得美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