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六十二章 飛來禍

由于這半個月范進不是在紅袖招,就是在各處豪門巨室的家里飲宴酬酢,連梁盼弟這里都不曾見,何況是胡大姐兒。半月光景不見,胡大姐兒的神色已經憔悴了許多,兩眼既紅且腫,看樣子似乎剛剛哭過。

在這里碰到范進,也出乎胡大姐兒預料,讓她頗有些吃驚,梁盼弟更像是被人抓了現行似的,顯得手足無措,很有些尷尬的笑了兩聲,“進仔也是剛到,他來找我聊天……敘敘舊……”說完之后,又覺得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范進倒是很平靜,看著胡大姐兒問道:“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看你哭的這么難過?你爹又打你了,還是你那后娘欺負你?”

“不……都不是。進哥兒,盼弟姐姐,你們可要幫我,幫幫阿爹,他被張舉人的家人抓去了。”

梁盼弟眉頭一挑:“張舉人,莫不是張師陸張家?他家又不是衙門,有什么權力抓人?”

“可不就是那個張家,還不是我弟弟惹的禍,他與張家一個寡婦……私下里很要好,結果被張家的人當場捉了。張家的人說,那寡婦是要請旌表立牌坊的,這事不能這么算了,非要把我弟弟浸豬籠。我爹只有弟弟一個兒子,只好央了人說項,答應賠一筆錢給張家,息事寧人。可是銀子數目太大,一時湊不齊,他們就把阿爹……給抓去了,說是要銀子才能放人。我在廣州只認識梁姐與進哥兒,這事只有求你們幫忙了。”她說著話,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梁盼弟只好拉著她的手哄她,又問道:“你那后娘呢?她當初判準改嫁時,可是帶了一份嫁妝錢走的。”

“后娘雖然有幾兩銀子,可是也不夠數,她說……說是什么要留條后路,不能把銀子拿去填海,免得人財兩空。”

范進接過話來,“到底張家要多少銀子才肯放人,總要有個數目才好談。”

“五十……五十兩。”

這個數目對于眼下大多數大明平民來說,都是終生不可能達到的天文數字,胡大姐兒自己說出來,也覺得很是難為情。自己與梁盼弟并無交情,這么一大筆數目,對方當然沒有代籌之理,只好又解釋道:

“我是想問下,三姐認不認識些有錢的朋友,可以借貸一些。再不然就是有沒有有面子的朋友,可以跟張家吃吃講茶,把事情‘叫’開。”

梁三姐用力地一拍桌子:“丟他老母!五十兩!還反了他了!張家這不是擺明了欺負我們金沙仔?這件事你不要怕,三姐幫你撐場面,三人抬不動一個理字,我就不相信他敢把你阿爹怎么樣!”

范進一搖折扇,“張家最近幫府里辦糧臺,很是狂妄,總是說跟制軍面前如何得用,又與中丞門下哪位夫子相善。知府衙門常來常往,于知縣衙門則索性不放在眼里。雖然道試未至,張師陸已經聲明,這一科其心于解元,而不是爭秀才。城里幾家大戶都對他家不滿,但是也沒有什么辦法。現在的他們正在得意,衙門都奈何不了他們,何況是咱們,跟他們講道理,多半行不通。”

“不講道理,那就講手,我砍他個落花流水,看他放不放人!”

“張家人多勢眾,三姐再能打,也是沒用的。我們第一步,還是先把人要出來。五十兩銀子……我來拿。”

胡大姐兒聽的心頭一震,連忙搖頭道:“進哥兒……不能……不能讓你拿錢。”

“怎么,我的銀子不是銀子?從前你幫了我這么多,我幫你一次也是應該的,走吧,先跟我回家去拿銀子,把胡老爹贖出來再說其他的事。”

梁盼弟也點著頭,又對范進道:“你拿了銀子,不要急著送過去,我找人陪你過去,看他們敢怎么樣。”

出了飯館,胡大姐兒緊跟著范進向城里走,走了約莫半里路,回頭望不見梁盼弟的狗肉鋪子,胡大姐兒才小聲道:“進哥兒……你……你是不是和一個叫海棠的女人……很要好。我聽后娘說,那不是什么好女人,阿爹還鬧著要告訴大嬸。結果出了弟弟的事,爹才沒顧得上。娘當初教過我,男人在外面怎么樣,女人是不能干涉的,我也沒有要管進哥兒的意思,只是聽娘說,那個女人人品不好,我怕進哥兒上他的當……”

范進回過身,打量著胡大姐兒,把后者看的陣陣發毛,低下頭道:“我不是……不是要管進哥兒什么,大嬸那里,我也沒有亂說話……”

“我知道,我相信大姐兒是個好姑娘,不會亂講話的。來跟我說說,我娘現在怎么樣?”

“大嬸很好啊,雖然進哥兒沒考中府試,但是鄉親們相信,你下一科一定中的。地里的活,還是有幾位嬸子在料理,家里有我。爹不讓我幫大嬸干活,可是他要殺豬,管不到我的。我阿爹那個人,有時候喜歡亂說話,進哥兒不要生他的氣,這次如果不救他,我真擔心張家人會打死他……”

范進點點頭,在胡大姐兒肩上一拍,“放心吧,我家里有銀子,肯定能把大叔救出來。除了銀子,還有些首飾,是我這幾天賺來的。有幾件本來就想送給你,就是一直沒時間,等到了我家,你慢慢挑,喜歡什么就拿什么。我跟那個海棠或是紅袖招的人沒有什么,不像你想的那樣。”

范進這幾日回家時候不多,自己也手懶,房間里頗有些雜亂,胡大姐兒一進來,就很自然的拿起撣子打掃房間,又取抹布來準備擦桌子。范進取了銀箱出來,將大姐兒招呼到面前,打開箱蓋朝里一指道:“你看,這不就是銀子?”

“銀……銀子……好多銀子!”胡大姐兒初時也是被嚇了一跳,隨即又變的歡喜起來,“這銀子怕不是有七八十兩,還有這些首飾,拿給大嬸看,大嬸一定高興。怪不得后娘說,進哥兒發了大財……”

她說到這里,又有些不好意思,懦懦道:“進哥兒,我不會白拿這筆錢,一定會給你打借據。將來我會慢慢想辦法,還掉你的債。”

范進抬手在胡大姐兒頭上輕拍一下,“借據個頭啊。大家這么熟了,誰用誰的銀子,又有什么關系,來這根釵子你喜歡不喜歡?點翠包金的,金子不多,可是倒也不扎眼,丟了也不會心疼,送給你戴吧。”

胡大姐兒連連擺著手,“不……我不能要,真的進哥兒……我不能……”她說話之間,臉已經漲的通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人變的害羞又有些恐懼,而于這種情緒之外,似乎又期待著發生些什么,幾種情緒夾雜一處,讓她頗不能自已。

可就在此時,院門被人用力踢開,隨即喧鬧聲從外面傳進來。范進將銀箱一合,邁步走出房間,只見數名青衣小帽的健仆提棍棒已經沖進來,人群正中,則是五花大綁的胡屠戶。

一見了范進,胡屠戶大喊道:“進仔,你要救救大伯啊,這些人說今天要是湊不出五十兩銀子,就要打死我。你賣畫賺了很多銀子是不是?只要拿銀子出來,你和大姐的事好商量。”

胡大姐兒這時也從房間里跑出來,見幾個仆人都拿著棍棒,連忙道:“不許動手!你們不是要銀子么,我拿給你們。”說話之間先跑回房間里,時間不長,就將散碎的白銀捧出來,放在院落正中的石桌上。

胡屠戶看著白花花的銀兩,臉上也露出笑容,連忙道:“我就說了有銀子,你們怎么還不信?趕快給我松綁,快松開啊!”

那為首仆人的注意力也被這些白花花的銀子所吸引,呆了片刻,才忽然回過神來,用手一指范進。

“你是誰?為什么住在我們家的別院里?還偷我們家的銀子!這是我們張家的別院,銀子也是我們家主人埋下的,沒想到被你起了出來,真是好大膽子。來人啊,把他捆起來,送去見官。”

范進冷冷一笑,“怎么,見財起意,想要把這筆銀子吃下來?貪財是人之常情,但是也要掂量分量,當心吃不下去,反倒撐破了肚子。最好搞清楚,這些銀子是誰的,免得給自己找病。”

“范進你當我們認不出你么?南海案首是吧?縣令的門生是吧?這些在我們張家看來,一錢不值!我家老爺與大中丞身邊幾位夫子都是好交情,府衙里的老爹,我們全都相熟,你以為我會怕你個窮酸書生?給我打!”

為首者既發了話,立刻有兩名仆人提了棍棒就朝范進沖來,胡大姐兒尖叫著進哥快跑向其中一個仆人沖過去。

她在范進面前一向是老實又有些懦弱的樣子,可這時卻像是一頭發瘋的母虎,格外勇猛。那名仆人怒喝一聲,“賤人,找死么!”手中棍子朝著大姐兒兜頭打下去。

這名仆人對于胡大姐兒這樣的女孩是沒有什么憐惜之心的,棍子的用力很猛,在空氣中帶起一陣風聲。以當下張家的勢力,這名仆人實際不怎么擔心把胡大姐兒打死,會承擔什么嚴重后果。反正是外鄉人,最多破費一些,就可以解決。所以這一棍用的是重手,全無留力。

胡大姐兒并不懂打架,在村里就是靠父親的殺豬刀嚇人,現在連殺豬刀都沒有就純粹只是為了衛護范進而忘了什么叫恐懼。棍子打過來并不懂得躲,依舊傻傻地迎上去。

就在棍棒即將落到胡大姐兒頭上時,一只胳膊從旁架出,將棍一墊一抓,手便緊攥住棍梢,這一棍總算沒落到胡大姐兒身上。那仆人試圖把棍子抽回來,卻發現根本拽不動,緊接著就發現,攥住自己棍棒的書生,目光里竟露出一絲讓人恐懼莫名的寒意。

“有我在這,沒你們欺負她的份!想打架,找我。”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