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四十二章 普法(下)

第四十二章普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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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51012:04

整個明帝國龐大疆域內,名義戶口大概是四千萬左右,但是這只是稅基人口而非實際人口。以明朝那可憐的行政能力加上官吏的工作水平,準確統計戶口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根據部分學者推算,當下大明朝的人口總數應該不下一億,從比例看,其中文盲加法盲雙盲比例,要占八到九成。雖然大明律并不算復雜,即使加上大誥,其總量也無法跟后世浩如煙海的法律條文相比。但是對大多數當下百姓而言,依舊不知所謂王法具體包括什么內容。

普通百姓只保持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種樸素的法律觀點,更多時候鄉規族法,代替了大明司法,在鄉間發揮著作用。諸如寡婦與人私合要沉潭浸豬籠之類野蠻的私刑,并不被大明律所支持,卻依舊在鄉間有著旺盛的生命力,甚至能存在到幾百年后,歸根到底也是由民風民情所決定。

大明朝之所以形成鄉紳政治的局面,固然有朱元璋吏員無故不得下鄉國策,導致鄉紳坐大的因素,但是另一方面也必須看出,由于科技及物質條件的硬性限制,大明即使想管理到鄉村一級,也力有未逮。

這個時代大多數鄉間百姓終其一生,未必會進城,就像小范莊這種以農業為主業的村莊,普通百姓一輩子也未必會進省城一次。對于朝廷正策制度的了解,要么靠貨郎要么就是靠鄉紳族長科普。正策制定成什么樣沒有意義,最后被宣貫成什么樣,才真正能作用到百姓身上。

對于國法王章一無所知的百姓,由于不識字,即便皇榜貼遍城市,也不知道上面寫的為何物,更何況這類東西也貼不到鄉下。大家只能從鄉紳、書生嘴里了解朝廷又下了什么命令,或是推行了什么制度。

朝廷之所以要厚待書生,原因之一,就是書生是朝廷與百姓連接的橋梁之一。他們只需要稍微歪曲篡改一下榜文內容,又或者在句讀上加上一點變化,就足以讓好經變歪,甚至引得地方大亂。而書生也靠著掌握這種渠道,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不管是普法還是普及教育,都是書生所不愿意做的事。究其根本,就是這樣做會損害到自己的利益及權限。

范進現在做的,就是大明朝讀書人基本都不愿意做的事,向廣大鄉民普及明朝法律。當然,為了不動搖族長及甲首的統治基礎,這種普及必須有所選擇,只限于人丁田畝的稅收,以及徭役征發這一部分,刑民法條基本不會涉及。

明朝的糧稅其實并不高,即使加上耗羨、攤派等等,依舊不至于讓百姓無力承擔,真正要命的,實際是役。在明朝的思想里,認為民眾接受朝廷命令動員起來從事各種大規模工程,是天經地義之事。

這就導致明朝各項正雜役層出不窮,每一項指派到百姓頭上,都必須放下自己的工作,立刻去完成朝廷命令。這也是為什么國初嚴格路引,不讓百姓離家十里的重要原因之一,人不離開家派役時就不至于找不到人。

秀才舉人免丁役的特權,之所以能引起那么多人產生興趣,就因為這些役實在對家庭損害太大,一個家庭若是命運不好,攤上幾次朝廷徭役,差不多就要家破人亡。乃至剛剛成親就被拉去服役的明版萬喜良故事,已經不知出過多少,為了避免服役,投身為奴者不知凡幾,足見這種制度于普通百姓的損害。

這種不合人情的力役制度,在嘉靖之前,就已經引起一些有識之士的反對,朝中不少大臣向皇帝剖析利害,經過幾代努力,情形已經大有好轉。眼下雖然仍舊有繁雜的派役制度,但是一部分役已經可以通過給錢的方式來抵消,也就是所謂的銀役。像廣東就搞過均平銀制度,就是交錢代替服役。

交一定數字的錢,抵掉自己應服之役,朝廷拿到銀子,又可以靠這筆錢去雇傭流民及無業者完成工作。既沒有耽誤正事,又讓那些失業者處于監管中,減少社會治安壓力,實是一舉多得之事。以大小范莊這次面對的拉夫令為例,戶籍里有田的百姓,都可以通過交錢,折代服役,讓兩廣總督用這筆銀子去招募城市流民來充當民壯,就不用耽誤農時影響來年收成,更不至于搞的鄉村大亂。

力役抽丁時要考慮到每一家的具體情況,單丁不抽,三到五丁者,才能抽一丁去服役,一旦一家有人去服某種役,那么其他的役原則上就不該再派到這家頭上,以免對百姓生活造成影響,破壞農業生產。

一百名夫子這個數字,已經遠超大小范莊承受范圍,按照范進計算,這應該是縣里派給整個金沙鄉的服役數字。但是洪承恩利用自己的權力,把一個鄉應承擔的徭役,推給了范莊這兩個村子來承受,也就是之前慣用的輪役法,把役攤派給一個社,整個鄉的負擔都由范氏兩村來承擔。

范長旺、范長友兩人,同樣是無知村老,并不了解朝廷有這種制度。讀書人之所以能受人尊敬,就在于他們認識字,能看明白朝廷榜文,了解天下大事,百姓想問點什么,就只能去問讀書人。

等聽到范進做了科普,范家莊的人先是陣陣歡喜。知道自己頭上的徭役,實際沒有想象中那么重,隨即又憤怒起來。

“洪家莊欺人太甚!十八村丁役,居然要我們兩個村子來承擔,這不是騎在我們頭上拉使!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他們洪家要敢來咱們村子拉丁,就打死他們!”

“沒錯,打死他們!殺他幾個人,也好讓他知道,我們范莊不是好欺負的!大不了村子里使出錢,買一個人去抵命,總是不能讓他洪家太過舒坦。”

范進咳嗽兩聲,喝止眾人道:“鄉親們,且不可冒失沖動!現在是我們有理的官司,不要因為自己的莽撞,把自己變成無理。洪承恩胡亂攤派,欺壓我們范莊,我們卻不和他撕打,有什么話,只管到衙門里去說。等到錢糧征集完成,我們不送到洪家,自己送到衙門去。等到了衙門,面見縣太爺,自然可以講道理。”

一名范家子弟道:“九叔,我們自己送到衙門怕是不行。衙門里的各位老爹最是兇惡,當初有人也嫌送糧到糧長那,要加征一成耗羨克扣太過,想直接送到衙門里。哪知衙門里的老爹說這不合規矩,拒絕接收,偏又不放人走,說是要等糧長來當面理論清楚。結果一來一回,光是在省城食宿,就害的他幾乎傾家蕩產。等到糧長來后,當面過秤,又說糧食短缺兩成,要那人自己賠付,最后逼的那村甲首自盡。有這等事在,誰還敢自己去送糧啊。”

胡屠戶卻朝那人吐了口唾沫,“蠢材!你這腦殼,只合一輩子土里刨食,你說的那是過去,現在咱們有進仔在,還用怕衙門里的老爹么?有案首送糧,我看衙門里誰還敢找咱麻煩,只管按進仔說的做,保證無事!這回咱們到衙門里,要好好告姓洪的一狀!看看誰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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