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十二章 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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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刷臉

大膽的范進!

洪承恩這時已經明白,為什么自己一看小七嫂,就感覺哪里不對勁,原來問題是出在腳上。她上吊時是穿了鞋的,現在繡鞋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兩只本來令自己愛不釋手的纖足,就那么露在外頭。

一個人生前不管多美,死了以后,腳當然不會好看。他不明白,范家有什么必要弄去這死尸的鞋子,又幫她洗腳,更不明白自己家的子弟為什么不阻撓也不匯報,他只知道,案子多半要發生變化。

他當然可以說,死尸原本是有鞋子的,可問題是,自己沒有證據。把事情變成打嘴仗,就沒有什么意義。自己家的子侄已經承認范家沒動過尸體,現在想要反口,多半會給縣令留下個壞印象。

權衡再三,洪承恩覺得單是一雙鞋,也說明不了問題,不提這事,也未必對自己有什么害處,便沒有說話。

范進自也是吃定了洪承恩于法律并不十分了解,更不懂基本偵察常識,才敢做這番安排,圖的自然是與縣令搭話的機會。范長旺能給的那點經濟利益,或者祠堂修在哪里,對他而言都是小事,在知縣面前露臉,讓知縣記得自己的名字,這才是范進真正的目的。

考秀才又稱為小三關,要縣試、府試、院試三連考,才能得中。對于廣州來說,中秀才的難度并不低,但是在廣州中了秀才,中舉人的難度反倒不大。儒林原文里,范進中秀才之后,不久就得中舉人,與此也有一定關系。

寒窗苦讀,等待金榜題名,這當然是讀書人科舉正途,但是這條路注定滿布荊棘,舉步維艱。對于范進這種出身貧民的學子來說,與一幫科舉世家,名門望族的子弟公平較量,本身就是個笑話。

比起那些書香門第,科舉世家子弟,范進的短板在于讀的書少,這不是是否刻苦問題,而是所處環境決定了他的閱讀量必然不足。

認為只讀四書五經就算讀完了科舉教材的,顯然是對大明科舉看的過于簡單,與四書五經相相關的教輔讀物,哪本也不能少。以范進本經春秋為例,要讀春秋就得讀左傳、春秋經傳集解、春秋繁露、春秋榖梁傳疏。

這些書第一價格昂貴,第二不易買。像是春秋繁露,范進根本買不到。再者,就是師資力量不可比,鄉間塾師句讀發音多有訛誤,對于經義的見解更是多有訛誤。有限的束脩,也不能保證教師有多強的責任心,很多時候就是彼此敷衍,互相對付。

而那些科舉大族不但家中藏書不是范進這種草根能比,對于經義的注解句讀,更是千金難買的科舉秘籍,鄉間塾師窮一生之力也不能得。跟他們講公平,簡直就是笑話。

要彌補這種劣勢,要戰勝這些書香門第的子弟,就只能走捷徑。

縣令作為第一關的守門人,在他那里刷了臉,未來的發展,就大有好處。以自己目前的家境及出身,就這么貿然的沖上去,肯定是沒希望,就得用些手段,在縣令面前搏出位。

南海府縣同城問題,決定了這個知縣行事不敢過于跋扈,這次借著人命案混臉熟,雖然有一定風險,但比起收益來,這個險依舊值得冒。當然,前提是不能讓他討厭。

事態的演變,到目前為止都符合范進的推測,信心也隨之變的高漲。侯守用不是洪承恩這種法盲,只從這一個答案就意識到,這案子不能草率處理,否則……陶鐵頭非要給自己難看不可。他看看范進,問道:“死尸的蹊蹺,你是幾時看出來的?”

“回老父母的話,草民家住小范莊,于大范莊事所知不詳。今晨族兄相請,方知有此事發生,到范宅之時,即覺此事蹊蹺,想書一呈文上陳,卻已來不及。且草民乃一白丁,哪敢胡亂判斷人命,只有等老父母來到之后,才能當面說明,望老父母海涵。”

“范進……這個名字本官記下了,你不必過謙,能有這份見識,已經很不錯了。忤作,死尸可曾驗出些什么?”

于鄉間人命,第一個負責驗尸的是總甲,忤作雖然有復驗之責,但死尸臟臭,避之不及,大多是隨便附署,以第一個驗尸結果為準。

如果范進不來鬧這一出,小七嫂的驗尸結果多半也就是參照洪總甲的話來辦,可是現在既已點出這一條,忤作卻也不敢再放水。他連忙回稟,“回太爺的話,下役驗得死尸頸部共有兩道勒痕,應為死后移尸。另,女尸腹有硬塊,似有懷胎之嫌……”

這句話仿佛在油鍋里倒入了一瓢冷水,瞬間讓場面變的沸騰。“銀婦!”

“不守婦道!”

“明明是自己沒臉見人懸梁,卻要來誣陷族長,當真死有余辜!”

“間夫是誰!”

這樣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任是幾個衙役揮舞著皮鞭,卻一時也壓不下。侯守用揮著手,阻止衙役們的舉動,手拈胡須,沉吟道:

“如此說來,死者范林氏之死,怕是有些蹊蹺。其居孀數載,何以懷胎?她身后必有間夫。范林氏不守婦道,與人私通成孕,間夫卻又意圖抽身,其走投無路,是故懸梁,也在情理之中。然,是誰將死尸移到范家門首,意圖誣陷無辜,這便要仔細訪查一番。范林氏居孀而與人有私,其死不足惜,然死后移尸者,罪卻不可不查,此事不能這么算了,自當仔細訪拿,不可走了罪犯。”

范進道:“老父母明鑒萬里,見微知著,此案水落石出之日不遠,我范氏族長也可洗刷冤屈,這全是老父母的恩典。至于私自移尸之賊,學生想來,其多半已經逃離村莊,不敢在此停留,否則早晚之間一露馬腳,又如何逃的出恢恢法網?”

侯守用點頭道:“你這話倒也有些道理,如此看來,這件案子就可以了解了。范林氏家中還有何人,可以具結文書?”

“范林氏為外鄉逃荒之女,我等之知其姓林,余皆一無所知,自也無親屬可尋。具結之事,由鄉里可以代勞。”

侯守用目光看向范進,“范進,你既是讀書人,那本官就考教考教你的墨卷功夫,這份具結文書,就由你來寫,本官在這看。”

范進也不推辭,只要來文房四寶,當場研了墨,一份具結文書,不過片刻間即以完成。等文稿送到侯守用手中,其初時只是草草一看,隨后卻又拿在手里仔細端詳起來。

“你這字剛柔相濟,很有幾分文忠公的風韻。但是年輕人練字,還是應以柳公為先,得其筋骨,復臨顏體,得其厚重。心定,學問才能做的扎實,于鄉間俗事不必多過問,免得誤了自家前程。十天之后便是今科春闈,你的書讀的如何?”

“回老父母的話,學生自知學業為重,須臾不敢放松。”

“只說是沒有用的,明天你到衙門來,本官要當場考校你的功課,若是做的不好,這一科,本官便不準你下場。回去好生準備著。”

打發了范進,侯守用又對范長旺道:“范林氏與人私通,確有違婦道,然人已身故,不宜細究,身后事還是你這族長出面操持為好。不論如何,不能讓她白骨現天,你明白么?”

“回太爺的話,草民一定把她的喪事辦妥。”

侯守用又看看洪承恩,“洪總甲,朝廷設立總甲,本有治安刑訟之責。你身為總甲,卻連驗尸都驗不明白,大是失職。念你年老不與你計較,以后辦差事,可要自己多仔細著。來人,備馬回府。”

范長旺連忙道:“老父母親臨本村,是我合村父老之幸,請容老朽略備水酒,款待父母,以表我等心意。”

侯守用臉色一板,“這就不必了。范甲首,本官深知百姓艱難,怎忍心讓你們破費?不但是我,今后若是吏役下鄉,百姓皆不必準備酒食,耗費財力,你們只要安心農桑,保障課稅,就是我大明的好百姓。”

“青天,真正的青天啊。”范進猛的大喊一聲,隨即帶頭跪下去,“鄉親們,這是可比海筆架的青天大老爺,我們有這樣的父母官,是三生之幸,還不叩謝青天大老爺的大恩大德!”

一聲聲青天大老爺的呼喝中,縣衙的幾騎馬,已經漸漸行出村莊。范進心里很清楚,這一輪自己雖然贏了,卻只是個開始。與洪承恩的梁子算是結下,今后兩下,怕是不可能相安無事。

這種武斷鄉曲的村霸,有的是辦法惡心自己。要對抗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有功名護身。為了保住自己與母親的生活,這一科,自己必須中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