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衙這個職務很特殊。
從中唐開始,這個職務開始頻繁出現于節度使府中,位顯權重。
和其他文官幕僚需要由朝廷任命不同,藩閥的武官幕僚大多不需要朝廷任命,而押衙就是武官幕僚中的第一人,但同樣不需要朝廷任命,只需要江烽自己就可以決定。
但押衙和諸如楊堪、張挺、張越和許子清他們擔任的軍指揮使又有所不同,像楊堪他們是正宗的武將,直接領兵打仗,必要時候甚至要親自上陣,而押衙不同,他更多的承擔的是整個府衙內的軍務。
不過押衙又和行軍司馬不一樣,行軍司馬屬于上佐官,已經屬于高級官員了,其性質雖然主要是軍務,但更多的屬于戰略規劃類,或者說屬于宏觀上的布局。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像淮右軍防御守捉使府,布局規劃下一步攻略重點方向以及綜合性的準備,應該由行軍司馬來負責,而一旦行軍司馬確定了要對廬州或者濠州進行軍事行動,那么就需要由押衙來負責做具體的規劃安排部署,下達命令。
最終來負責執行的則是各廂指揮使和各軍指揮使,當然目前淮右軍實力還不具備組建廂以上的軍事集群,只能以軍來執行。
也就是說押衙是負責制定具體戰術方案的,但這只是押衙一方面的事務,同時押衙往往會以兼官形式出現,也就是說押衙往往可能會兼任節度使府或者防御守捉使府的牙軍或者其他直屬軍的指揮使,在必要的時候仍然要直接上戰場。
這也意味著押衙這一職位變相的充當了節度使或者防御守捉使的親軍統領,只不過這個親軍并非親兵隊這種小規模部隊,而是一個可用于大型戰事的戰略預備隊角色。
不得不說這個家伙這一上來就給自己除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難題。
押衙這個角色,江烽是考慮過人選的,楊堪和張挺都納入過視線,甚至連牙軍指揮使丁滿,江烽都認為不適合,唯有楊堪和張挺能勝任。
但楊堪目前執掌第一軍,彈壓壽州,須臾離不得,張挺剛接手第四軍,正把第四軍帶入正軌,江烽曾經試探性的詢問過張挺,張挺本人表示了拒絕,他更愿意享受把一支屯軍打造成一支百戰雄獅的滋味。
所以這個押衙職位還真不好選。
毫無疑問王邈是有這個資格的,將門出身,視野寬廣,武道超群,關鍵在于他的資歷太淺。
哪怕這淮右軍,也就是以前的固始軍澮州軍不講究資歷,但是楊堪他們一來就是投入了對蔡州軍來犯的慘烈一戰,而王邈卻是半分功績也無。
如果擔任押衙一職,也就意味著這是凌駕于楊堪、許子清和張越張挺他們之上了,縱然楊堪他們本人不在意,恐怕其他人心里也是有些不服氣的。
另外,押衙雖然是武職官員,但是卻屬于幕僚,也就意味著更側重于策劃部署,江烽知道王邈武道不俗,也對軍事有不淺的了解,但是要充當一個合格的武職幕僚,這還不夠。
他有些擔心王邈是因為自視過高,覺得理所當然該是淮右軍中僅次于自己之下的武職軍官第一人,那就有些麻煩了。
“九郎不愿意獨領一軍?”江烽沒有直接回應對方這個問題,反問道。
“大人可是擔心某不能勝任?”王邈倒是顯得很坦然,“某在來澮州之前,就一直在考慮下一步光澮壽防御守捉使……”
“九郎可以姑且稱之為淮右軍吧。”江烽打斷對方話頭。
王邈心有所悟的點點頭,“嗯,某一直在考慮淮右軍的下一步發展和打算,淮右軍現在步軍加上牙軍應該有五軍了吧?騎軍一軍還差距較大,嗯,還有兩軍水軍,某就在考慮淮右下一步謀劃重點怕是吳地吧?”
從這一軍隊構成就能判斷出淮右謀劃吳地,這王邈的嗅覺也太敏銳了一些。
“九郎為何這般說?”江烽沒有否認。
“若是淮右有意謀劃中原或者淮北,勢必加強騎軍,但是某觀淮右騎軍雖然也在增強,但是卻把更多資源傾斜于水軍和步軍,這顯然不是要圖謀中原淮北,而鄂黃現在還算是淮右盟友吧?大人貌似也還沒有要對鄂黃撕破臉的理由,所以除了吳地,某想不出大人還能對哪里有意。”王邈胸有成竹,“吳地富庶,內亂在即,大人這么心急火燎的拿下壽州不就是想要占據淮南圖謀王霸之基么?”
三言兩語就把江烽的意圖勾勒出來,這讓江烽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個王九郎。
自己的心思很多人都清楚,但是這是在內部,外部一些人也能看出端倪來,但這都是只能粗略的預測,而王邈能這么肯定,這說明這家伙有他自己的一些資源渠道,同時也有極為精準的分析研判能力。
“九郎所言也在理,不過當下時局變化萬千,此前某所劃隨著時間推移也會時過境遷,吳地的確亂局初現,不過九郎覺得是否就是我們淮右的機會呢?”
江烽覺得既然王邈毛遂自薦提出來要出任押衙一職,這押衙的工作性質兼顧了幕僚和武將的雙重身份,武將的基本素質王邈應該不缺,但是作為幕僚這一塊的工作性質,江烽還不了解王邈是否勝任,所以也就提出這個問題來考較一下對方。
王邈也立時就明白了江烽問這個問題的意圖,他也不以為意,既然打定主意要擔任這押衙一職,自然也是做了一番準備的。
“這要看淮右準備的情況。某對淮右目前的情況只能知曉一個大概,對淮右步軍戰力狀況如何不了解,淮右方面在吳地方面有無其他準備,比如情報收集,內部分化拉攏收買,以及淮右自身為這一戰所作的戰爭準備,這個戰爭準備包括多方面的,錢銀、糧食、軍資等,就我個人來判斷,淮右目前應該還沒有做好這方面的準備,如果強行要推進這一戰略,有可能會演變成騎虎難下的局面,甚至會給其他外敵以可乘之機。”
江烽心中一凜,拿下壽州之后這一段時間,整個淮右軍上下都彌漫著一種過于樂觀的氣氛,江烽也知道這和自己胃口過大有很大關系。
得隴望蜀大概也就是自己目前的心態,壽州如此容易的拿下,在很大層度滋長了淮右軍的驕傲情緒。
的確,雖然說壽州遭遇了蟻賊的洗劫而實力頓減,但是一夜之間就被澮州軍攻下,連江烽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和意外。
對于澮州軍來說,更是覺得淮南之地諸軍不過如此,想必那吳軍也差不多,自己心中都存著這份心思,可以想象得到像楊堪、丁滿、張挺、張越、秦再道、許子清這些將領會對淮南諸軍有什么看法。
現在大家都覺得淮南諸軍言過其實,不過如此,拿下了壽州,設若吳地內亂,那么順手牽羊的拿下濠州、廬州甚至滁州、和州是不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呢?
還有那舒州孤懸于南邊,是不是也可以稍加顏色,讓其自動俯首稱臣呢?
事實上江烽也有一些警醒,但是王邈今日這么直白的典型,還是讓江烽有些聳然一驚的感覺。
尤其是王邈最后兩句提到的騎虎難下和給其他外敵可乘之機,更是讓江烽心中一陣涌起一陣寒意。
“請九郎教我。”江烽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淡然悠閑,變得嚴肅起來。
王邈也不客氣,“大人,淮右軍的底子是澮州軍,而澮州軍的基礎是固始縣軍,之所以固始縣軍能迅速發展成為澮州軍,并連續取得輝煌勝利,某以為這有幾個因素,一是蟻賊圍城時大人指揮得當,應對有方,給了這支軍隊一直充分的鍛煉打磨機會,俗話說戰爭就是軍隊成長的最好熔爐,某相信蟻賊圍城那一戰應當對澮州軍的成長起到了關鍵作用;二是大批大梁老卒和軍官的加入,對澮州軍的成長起到了錦上添花的作用,再加上有蔡州軍來犯那一戰,又讓澮州軍得到了一次磨礪。”
王邈說到這里時,頓了一頓,“但是……”
江烽也早就在等待轉折了,每每前面說得非常令人愉快,后面都會藏著一個轉折詞,他太清楚了,因為他自己就經常這樣。
“但是,澮州軍膨脹的速度太快了,一軍變兩軍,從澮州軍到淮右軍,兩軍變四軍五軍,而且騎軍力量孱弱,實事求是的說,或許淮右軍有那么一兩軍在防御作戰上已經具備了一定水準,但是在野戰上卻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戰績,更不用說攻城戰了,壽州一戰據說是里應外合,沒有經歷真正的攻城戰,如果大人覺得濠州和廬州也能做到如此,那某收回這個結論。”
王邈的話也讓江烽一陣尷尬,這家伙話語犀利起來似乎和張挺有一比啊,讓人有點兒下不了臺,明知道壽州這種事情不可復制,還這么揶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