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可不知道自己在壽州三姓中人眼中印象是如此復雜,窮兵黷武這帽子都扣到了他頭上。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愛好和平喜歡遠離戰爭的人,只不過形勢卻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不斷的向外征伐,從固始變成澮州,然后是光澮二州,最后甚至一躍成為光澮壽三州。
一年多時間里從一縣之地擴張到三州十縣之地,要讓大家認為自己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也的確沒太多說服力。
在田氏心目中如此,在梅氏心目中一樣如此。
和田氏、梅氏的談話時間遠不及與鄭氏的談話。
這本來也很正常,江烽此次談話的目的就是探底,了解三家的想法,同時也把自己的一些意圖透露給對方。
要讓對方心里先有一個準備,不至于真正推動時遭遇太大阻力,或者引來強烈反對。
至于說具體的利益分配、協商,那不是該自己來,有陳蔚、崔尚、王煌、杜拓等人來考慮琢磨,來和三姓具體磋商。
申時,北城水門外壽州第一軍(水軍)發生騷亂。
部分士卒在軍都虞候梅籟的煽動下企圖挾持軍都指揮使梅甯對圍守在外的澮州軍發起進攻。
正在和江烽對話的梅氏族人中梅況親臨北門外水營,陣前立斬梅籟,騷亂遂平。
“梅況求見防御守捉使大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梅況一只手提著自己堂弟的頭顱,站在壽州刺史府大門外沉聲道。
披甲持戈的兩名親衛隊士卒目露兇光,注視著梅況,沉默不語。
梅況知道澮州軍正在調動,如果不馬上制止江烽的命令,也許第一軍就要變成第三軍一樣的下場。
或許江烽的確很看重水軍,但是沒有誰會愿意看到一支隨時可能叛亂的軍隊在自己背后,江烽不是嗜殺之人,但并不代表他不會殺人。
如果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那情況就會更糟糕。
“沒有命令,不得入內!”親衛隊衛士粗聲粗氣的回答道。
梅況沒有理睬對方,提神運氣,丹田發聲:“防御守捉使大人,壽州梅況求見。”
清越剛冽的聲音透過重重院落傳入進去。
兩名衛士勃然大怒,就欲發作。
“進來吧。”同樣清朗渾厚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傳遞了出來。
梅況提著頭顱的手抱拳一禮,“得罪二位了。”
徑直而入。
江烽仍然是一身長衫,淡然而立。
“梅況見過防御守捉使大人,叛亂首犯梅籟已被某斬殺,余者皆被繳械關押,請大人勿動殺心。”梅況跪地奉上頭顱。
江烽目光落在這名面帶病容的男子身上。
楊堪說此人武道水準如果不是病痛纏繞已經直逼小天位了,建成壽州第一人,看此人面容也不過四十歲不到,如果準確一點的話,也就是三十五六,就能到固息后期水準,的確不簡單。
“我不是一個嗜殺之人,我說過,愿降我者,我會重用,不愿降我者,可以放下武器自行離開,但為何會出這種事情?是真的覺得我不敢殺人?”
江烽語氣平淡,態度溫和。
但梅況卻知道,越是這般,越是兇險。
也許對方本來就在尋找借口,而現在梅氏卻主動為其奉上屠刀。
梅況跪倒在地,以頭叩地:“大人明鑒,梅籟乃是時家旁支女婿,也是時家派在我們梅家的聯絡人,梅況已斬殺此人,以證梅氏之心。”
江烽的確是動了殺心。
他的確很看重壽州水軍,但是卻沒有因此放任到可以聽憑對方反叛而無動于衷的地步。
沒有水軍,頂多也就是日后圖謀吳越時會受到影響,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留下一支隨時可能反叛給自己背后一刀的軍隊,絕對是無法容忍的。
他自認為自己已經算是放得很寬松了,愿降者留,愿走者走,恐怕在這個時代,沒有哪個藩閥會在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有這么大度吧?
但沒想到有人會把之的大度視為軟弱,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楊堪已經帶領澮州第一軍會同張越的澮州第三軍包圍了壽州第一軍,只待一聲令下,就要攻入北門外水營,敢于反抗者,格殺勿論。
“梅況,你不是梅氏嫡支,能代表梅家?”江烽淡淡的問道。
“梅氏一族嫡支不過區區十余人,但梅氏一族數百人命運卻非嫡支所能決定,梅況受梅氏一族之托,懇請大人刀下留人,梅氏愿意為大人日后大業貢獻一份力量。”
梅況一直跪倒在地,對于一個武道水準逼近小天位的角色來說,這無疑是一份巨大的屈辱,但是梅況卻坦然面對,毫無怨氣,這讓江烽也有些動容。
沉吟良久,江烽才沉聲道:“壽州第一軍、第二軍立時解散待編,叛亂者主犯十人,梟首示眾!”
梅況知道這大概是江烽的底線了,不再贅言,叩首感謝:“謝大人寬恕。”
三日后壽州第一軍、第二軍在澮州軍監督之下完成解散,但全部被約束與營區內。
與此同時,檢舉通告貼滿了營區,鼓勵水軍士卒相互檢舉心存不軌者。
緊接著大批水軍軍官士卒被陸續單獨談話,談話者皆是來自澮州法曹屬員,這也引起了壽州水軍的極大恐慌。
眾皆惶惶,深恐為他人所構陷栽誣,紛紛上書自辯。
一直到十日后,除了數名的確查實參與了叛亂的軍官士卒被拿下外,其余被裹挾者也皆被從輕發落,逐出水軍中。
十日期到,壽州水軍正式改組為淮右水軍,由田春來出任淮右水軍第一軍軍指揮使,錢友祿出任第一軍軍都虞候,梅況出任淮右水軍第二軍軍指揮使,鄭漸出任第二軍軍都虞候。
當壽州歸服的消息傳到澮州時,整個澮州刺史府內也是一片歡聲雷動。
或許對于澮州的尋常百姓們來說,壽州的得失和他們關系并不大,但是對于澮州的官員們、士紳們、商賈們來說,意義卻絕對不一般。
在獲知壽州已經歸服的第一時間里,澮州兩處城門內外以及刺史府外、主要大街上都已經貼上了朝廷詔告,朝廷設立光澮壽防御守捉使,同意開府建牙,由澮州刺史江烽兼任光澮壽防御守捉使。
這兩個消息幾乎是同時傳遞開來,頓時就讓整個澮州城內的茶樓酒肆成為了最熱鬧的所在。
陳固手捧著茶盞出神。
他在等待客人。
黃順昌和譚正。
實在是變化太快,快得讓人有些應接不暇。
一樁樁事情接踵而至,讓大家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三家剛就盛唐和霍山兩縣的流民安置和土地墾荒事宜推動起來,預計都要到秋糧收后才能免強應付得過去,沒想到更大的一場風暴就卷來了。
壽州就這么被一鼓而下了?這是不是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倒不是說他們無法接受,或者說不愿意看到這一幕,壽州能入手,當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這未免太快了,快得讓人難以接受。
這盛唐和霍山兩縣和固始、殷城這邊的土地置換剛剛完成,盛唐和霍山這邊的墾地剛剛走上正軌,怎么壽州就拿下了?
這簡直讓人有點兒欲哭無淚的感覺。
早知道霍丘、安豐乃至壽春這三縣如此快就能被拿下,他們何苦煞費苦心的去經營盛唐和霍山兩縣?
何苦去和刺史府的這幫胥吏錙銖必較,弄得冤怨不解?
現在可好,投入如此巨大,眼見得盛唐和霍山已經初具規模,按照預計,最遲明年的夏糧收成就能恢復到蟻賊之亂前的情形,秋糧收成甚至還能超過蟻賊之亂前,來自潁亳二州的流民數量委實太大,前期投入固然巨大,但后期的收益也就不會小。
本來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可是這突然霍丘、安豐和壽春拿下了,這讓澮州的這些個士紳大戶們如何能夠接受?
要知道霍丘、安豐和壽春三縣的條件可比盛唐、霍山好不知哪里去了,一等一的魚米之鄉,上等肥田,丟一把種子下去都能長出糧食來。
現在大家已經在盛唐和霍山已經砸進去了那么多,基本上把積年老本都投了進去,眼睜睜的看著霍丘、安豐和壽春這百萬肥田擺在面前,卻無力染指,這如何能讓大家接受?
這純粹就是一個“陷阱”,陳固忍不住有些氣咻咻的想道。
這江烽絕對是早就有預謀要拿下壽州,卻在這幫士紳大戶面前舔著臉說什么澮州新設,三年內需要休養生息,望大家體察。
體察個屁!
可恨二弟居然也信了這個,還幫著江烽解釋,現在可好,固始的上好良田被置換出來給了那幫大頭兵,把盛唐、霍山這兩縣的旱地墾造交給了自己這幫冤大頭,簡直活生生上了一個惡當。
想到霍丘、安豐和壽春三縣百萬畝良田竟然擱在自己面前,陳家卻只能吞口水,陳固就覺得揪心般的難受。
這是他作為陳氏一族的族長絕對不能接受的,無論如何,這一盛宴陳氏不能缺席,他相信黃家和譚家也一樣有此愿望。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