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了幾口有些澀口的麥餅,張萬山從腰間取下水囊喝了一口,坐在石板上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漫無目的的掠過匆匆而過的一隊士兵,面無表情的吞噎下去。
蟻賊的軍隊部署很混亂,或者說是有意布置成為這種雜亂無章的格局。
除了最高層的武將外,哪怕是統兵數千的首領,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會向哪里去,。
也許就是深更半夜把你叫醒,一個命令下來,你就得立即動員起來,按照規定時間出發。
這也對蟻賊的動員行軍能力有很高的要求。
好在蟻賊不像其他軍隊那樣對后勤保障更高,他們可以像蝗蟲一樣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如果吃不夠,自然會向四周蔓延,一直到尋找到夠吃的東西為止。
只有正軍和精銳才能有補給保障,有時候甚至連正軍都不得不四處就食。
遠處幾名儒者打扮模樣的角色衣衫襤褸面帶頹色的乘坐著牛車從五十步開外經過,數十騎兵簇擁著。
張萬山低垂著頭,似若無覺,但是眼睛的余光卻早已經把這一切收入眼底。
他知道雖然看似無人看管自己,但是他可以肯定起碼有三到五名專人一直在暗中觀察和監視自己,斥候出身讓他天生具備了比其他人更敏銳的洞察力和感知力。
大人讓自己這一趟來潁亳二州見蟻賊首領固然有其他有意,但是這一趟也是對自己的一次極為重要的打磨洗禮,可以讓自己作為斥候更為深刻直觀的觀察了解蟻賊的架構和表現。
蟻賊已經有了屬于自己的專職術法隊,而且規模還在不斷擴大,張萬山默默的記著。
看得出來蟻賊對術法隊的重視程度也在與日俱增,這應該和他們前段時間擊破山桑城有很大關系。
山桑城駐扎有感化軍一部兩個軍,但是卻被蟻賊里應外合攻破,張萬山也對蟻賊的滲透能力極為震驚。
要知道山桑縣城位于渦水下游,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感化軍在山桑城也是做了極為周密的準備,甚至派出了專職的術法隊伍來確保城池,卻未曾想到蟻賊早已經在山桑縣城中安排有大量內應,趁夜里應外合燒了城門一舉破城。
這對張萬山也是一個極大警醒。
蟻賊可以提前幾個月就已經把細作和接應人員安排到山桑城,而那時候蟻賊甚至還剛進潁州,亳州甚至還沒有意識到蟻賊會一路橫掃打進來,可蟻賊就已經開始有意識的安排人在這些重要城池中布置內應了。
想到這里張萬山也有些不寒而栗,固始軍第三軍以及安排駐屯殷城的屯軍士兵大多都是從潁州、壽州的流民中招募而來,這里邊有沒有蟻賊特意安排進來的內應?值得深思。
山桑城被攻破之后,五千感化軍中被斬殺兩千余人,剩下兩千多大半被納入仆軍,而且其中有三四名方術士和術法師被俘獲,剛才這幾人應該就是從山桑一戰中俘虜的方術士和術法師。
張萬山也忍不住慨嘆淮北的奢侈,居然敢在一個縣城中安排三四名方術士和術法師協助駐軍守城。
久聞淮北淮南以及吳越等地術法昌盛,人才如云,看樣子的確不假。
整個固始軍的術法人才也不過區區幾人,可淮北感化軍就舍得將幾名術法人才放在山桑城中。
縱然山桑城再重要,這樣把術法人才分散使用有沒有完善保護措施的做法,還是太草率了,當然這大概也是和淮北在術法人才上有厚實積累有關。
想到這里張萬山也有些惋惜,若是有機會他真想把這幾名方術士和術法師給劫持回固始,只可惜這只能想想而已,若是在固始周邊,倒是不妨冒這樣一次險,而這里是亳州,就不太現實了。
應該說自己在蟻賊軍中這一段時間里還是收獲匪淺,張萬山能有機會如此近距離的觀察了解蟻賊各方面運作情況,這本身就能為固始軍下一步調整方略提供依據。
但自己這一次的主要任務還是面見秦權,至今未曾達到,這也讓張萬山有些煩躁。
就在張萬山為任務未能完成心煩意亂是,就在張萬山三十步之遙的一間帳篷里三個人正在商量著。
“山桑城獲得糧食足夠我們正軍吃上兩個月了,運氣太好,正巧遇上山桑城準備運糧,五千士卒,還有幾個術法師,看樣子時家是真的想把我們釘在這里。”
矮壯漢子光頭短頸,濃眉大眼,闊嘴塌鼻,看上去很有些不協調,但腳邊倚著的一柄粗大陌刀,尤其是陌刀比尋常陌刀更粗大一圈,刀面上有大量符箓花紋,卻讓人明白此人絕非等閑之輩。
“老尚,攻打縣城對于我們現在來說還是有些冒險了,如果不是有足夠的內應起哄,我們沒那么容易攻破,甚至鎩羽而歸。”秦衡搖頭,“對于我們焰軍來說,最緊要的是不斷的獲得勝利,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凝聚士氣,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我們,而大唐就給我們提供了這個舞臺。”
“這我也知道,但是下邊孩兒們也不是吃素的,這樣幾個月東奔西跑,若是沒有一點兒想頭,大家伙兒心氣就有些低落了,阿衡,你也得注意一下你下邊那幫人,甭以為都靠身先士卒就能讓人家都和你一樣,老大,我覺得恐怕還是得給兄弟們許一個愿,讓大家伙兒得有個念想,否則這樣持續下去,總歸有一天我們若是敗一場兩場,人心就要動搖,多敗兩場,也許就要出問題了。”
禿眉干瘦漢子有些滿意的看了一眼闊嘴塌鼻的男子,幾個月下來,這個家伙的見識眼光還是增長了不少,聽說專門請了幾個策士儒者給他當幕僚,整日里除了打仗,就是讓這些家伙給他講兵書戰冊,看樣子還是挺有效的,也知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個道理了。
“大哥,老尚說得也不無道理,我們老是在這潁亳之地兜圈子,感化軍那幫家伙已經意識到了,再這樣下去,他們淮北就過不了明年了,所以動作也越來越大,追擊速度也趕上來了,我怕有一天總會被他們咬住。”
也是一臉禿眉,但是卻要生得順眼許多的男子也不無憂慮的看了一眼一直低垂著眼瞼的大兄,嘆了一口氣道:“韓拔陵他們在壽州那邊也有些不耐煩了,打壽州他們覺得硬啃有點兒難,但是只要咱們這邊支持一下,也沒有問題,霍丘那邊已經被他們拿下了,收獲不少,估計過這個冬春是沒問題,可他們不想老在壽州這個圈子里打旋兒了,他們覺得除了壽春外,其他地方沒啥油水可撈了。”
禿眉男子撫摸了一下額頭,微微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見禿眉男子終于說話,秦衡和尚科都終于松了一口氣,“大哥(老大),那我們究竟要在這潁亳之地耗到啥時候啊?阿道和阿儒都有些不耐煩了,我們究竟在等什么?”
禿眉男子暗黃的重瞳閃過一抹厲芒,目光也望向了東方。
他何嘗不知道潁亳之地現在已經沒有太大油水了。
鄉間士紳們稍微有點兒資產的都已經逃到了諸如彭城、符離、譙縣、永城這些要么州治所在,要么就是交通要隘駐扎有感化大軍的縣城里,可自己手底下這一二十萬人,人吃馬嚼,這兩個州已經養不活了。
還有韓拔陵那邊也是好幾萬人,這家伙在壽州折騰的更厲害,勢力膨脹更大,隱隱有點兒尾大不掉的味道了,對自己這邊的命令也是越來越不耐煩。
時家已經有覺察了,但是彭城那邊大軍始終未出徐州,這就是一個禍患。
另外更為關鍵的是淮南那邊始終還沒有消息過來,這才是最重要的,不等到那個節點,過于草率,操之過急,也許就會功虧一簣。
大梁那邊也應該有些起疑了,不過還在他們接受范圍之內,這中間錯綜復雜的關節,連自己都想得頭疼。
可有些事情卻又決不能對外人說,哪怕是阿衡和尚科也不行,不是怕他們不忠,而是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一個人知曉,就多一分泄露的危險,他們只需要服從命令就行。
時機未到,但是眼前困局又如何破解?
禿眉男子若有所思,“讓阿道他們進泗州罷。”
秦衡和尚科都是一喜,大兄終于算是開了金口了,只是單單一個泗州卻也難以滿足現在這么大一幫人的胃口,而且韓拔陵那邊也越來越表現出了不滿意,不給韓拔陵那邊一個交代,也恐怕不行。
“大哥,那韓拔陵那邊呢?是否同意他們進廬州?”
“不行,決不允許踏入廬州半步!”禿眉男子斷然道。
“可是韓拔陵他們限現在好幾萬人了,壽州養不活了。”秦衡委婉的解釋道:“你總得讓他們有個去處吧?”
禿眉男子陰冷之色一掠而過,冷冷的掃了一眼自己這個有些不省心的弟弟,“阿衡,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同意,他現在就準備自行其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