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花向來不是浪得虛名。
原本有了妙才人,何貴妃雖然依舊掌權,隆寵卻不大如前,但此刻借著齊王夫妻的請安,竟然再度拉回了皇帝的好感度。
怪誰呢?
只能怪皇帝本人太好哄。
投其所好,解語花,知音人,以退為進,他就是很吃這一套。
李琋巋然不動,只在沈秋檀投來眼神的時候回以安撫之色,皇帝見時間差不多了:“時辰不早,朕要去瞧瞧你們還未出世的弟弟,就不留你們了。”
“恭送父皇。”
還未出世的新弟弟?何貴妃壓抑著臉色,笑的猙獰,何妙妙那個小賤人,還沒生呢,竟然敢和陛下說是男胎么?
還敢姓何,旁人一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何香云的親戚呢!
見何貴妃心中憤憤,李琋連忙拉著沈秋檀告退了。
何貴妃一看事情還沒辦完,兩個小的腳底抹油,就更來氣了。
她早聽說沈秋檀將她煞費苦心調教又送到齊王府的宮女發落了的消息,本想趁皇帝不在的時候好好敲打敲打沈秋檀,誰知道剛才在氣頭上,一不留神,人都走光了。
早知道,就不那么容易接了齊王妃的茶了。
和尋常百姓家相仿,她雖然算不上是正經婆婆,但執掌鳳印統帥后宮,加上平妃早逝,若是何貴妃不接沈秋檀的茶,沈秋檀這齊王妃難免有失名正言順。何貴妃哀嘆一聲,可如果那時候趁機拿捏沈秋檀,皇帝又不會那么容易回心轉意。
真是兩難。
何貴妃像是來回搖擺的陀螺,既因為沒有給齊王妃一個下馬威而煩悶,又因為皇帝的態度患得患失,過了好半晌,才道:“去,去魯王府接了習兒來,就說本宮就想孫子了。”
李珝和柳婉言生的兒子名叫李習,是魯王府長子,這個時候,也只有大孫子能安撫何貴妃暴躁不平的心緒了。
至于齊王妃,隔三差五的進宮請安不是天經地義的么?有的是時候拿捏整治。
多年以來,在裘太監的把持下,今上后宮一直是何貴妃一家獨大的局面,如今雖然來了個小才人分寵,卻不能立即改變這種局面。
所以李琋只象征性的帶著沈秋檀拜訪了幾位年長無寵的后妃,最后去的一處是已故的平妃曾經居住的柔儀殿。
秋色迷漫,落葉紛飛,無主的柔儀殿久無人打掃,看上去有些蕭條。
“深沉靜美,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么?”沈秋檀目光停在金燦燦的銀杏樹上。
“你不覺得荒蕪凄涼么?”
沈秋檀搖搖頭:“我生在秋天也喜歡秋天,帶我去看看你生活過的地方?”
其實不光是這里,他們一路走來不少宮室都閑置荒涼,既然不是針對柔儀殿,自己又何必去刻意的找茬,引得李琋心里難受。
外面陽光堆金撒玉,但推開房門,破敗就藏不住了。
李琋拉著沈秋檀的手,兩人穿過正屋到了側殿,沈秋檀避開蛛網,好奇的打量著:“這是你原來的房間么?”
“嗯。”李琋點點頭,他自嘲的笑笑:“小時候總覺得皇兄和皇弟都是些笨蛋,那么簡單的東西都記不住,母妃常教訓我‘若是再敢露出老子天下第一的蠢樣子,我就打死你’,我偏不信,偏要和哥哥弟弟爭個長短,直到后來吃了幾次苦頭才……若是母妃還在,看到我如今的樣子……”
他眼里滿是悵惘,沈秋檀就在一旁默默的陪伴著他。
“我再帶你去個地方。”
李琋拉著沈秋檀就跑,很快就出了院子。
柔儀殿后面有個不大的月亮門,因為常年無人行走,幾叢亂竹子和野草已經將門口堵住。李琋扒開野草,帶著沈秋檀鉆了出去,兩個一路向北,最后停留在一汪開闊的池水前,漢白玉石階滄桑厚重,李琋指著池水:“這里,是北海池。”
沈秋檀心里一驚:“是你當年被推下去的地方?”
李琋點點頭:“李珝有兩條惡犬,皇后娘娘死之前,何貴妃還只是個四品美人,后來皇后仙逝,何香云才漸漸露出本性,分位連連晉升,甚至超過了盧賢妃,李珝的惡犬也大張旗鼓的在后宮亂竄。”
“他……是不是放狗咬你了?”沈秋檀很生氣:“還有推你下水的人,查出來了么?”
李琋搖搖頭:“推我下水的人跟著我一起淹死了,所以我的死是一場‘意外’,李珝沒有放狗咬我,但……”他臉上似沉痛似憤恨似懊惱,復雜極了:“但他的狗咬死了我的妹妹。”
沈秋檀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李琋還有妹妹。
“我抱過她,那么小那么軟,小小一團,我恨不得拿出全部來呵護她,可惜……”李琋的眼神冷硬起來:“后來我把那兩條狗打死了,就埋在剛在我們穿過的月亮門前的竹子里,也算是肥料了。”
他說的平靜漠然,沈秋檀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母妃那時候已經失寵,何香云攀上了裘元振正是當寵的時候,后來母妃生了個女孩,父皇更不甚在意,妹妹慘死,母妃拖著還沒出月子的身體去找父皇理論,卻連父皇的面都沒見到。據說是同何香云排曲練舞,夜夜笙歌。”
沈秋檀聽得落淚,原來李琋小時候就經歷了這么多,她從背后抱住李琋的腰:“以后都有我。我不會讓別人再傷害你。”即便經歷這么多他都沒有長歪,真真很是難得了。
可是越難得,她越心疼他。
“我知道。從你那一回給懋懋求太醫就知道。”
“你怎么會知道?”
“你為了弟弟孤注一擲不計后果,為了我定然也是如此。”李琋平靜的道:“可惜,母妃不是。”
“怎么會?平妃娘娘是?”
“絕食,心灰意冷,她與父皇有過山盟海誓,濃情蜜意,后來父皇看上她的宮婢,何氏原本是宮中最低賤的宮婢,還是母親救了她的性命又提了她到跟前伺候。呵呵,心高氣傲的母親承受不住,加上妹妹的慘死,漸漸沒了生的指望。”
若是母親是被人毒死捅死吊死的,他還可以報仇,可母妃是自己不想活了。
“可是還有你啊!”關于平妃去世有過很多個版本,沈秋檀從來沒想到會是這一個。
李琋握住盤在自己腰上的手:“所以,你們是不一樣的,我原來很羨慕懋懋,現在我和懋懋一樣,因為有你。”